腊月廿六,安定郡东三十里。
秦军大营在雪原上铺开,黑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中军帐内炭火旺盛,十余名将领围沙盘而立,帐帘不时被风吹起,卷进细碎的雪沫。
秦天脱下大氅,示意众人落座:“此番纯是武将会,不必拘礼。怎么打安定郡,都说说。”
诸将你看我,我看你。
苏烈率先起身,走到沙盘前:
“主公,安定郡城墙虽不如北地郡高大,却也坚固。守将王焕,探马来报,此人熟读兵法,行事极谨慎。城中八千守军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分三班轮值,日夜不歇。”
他手指点着沙盘上的城池模型:
“常规疲敌之策,对此人无用。强攻……”
他摇头,“我军至少要折损三成,方能破城。且一旦战事拖延,武威、酒泉二郡援军必至。”
左眉、马良、王翦等将领面露凝重。
秦天目光扫过众人。他知道这些将领勇则勇矣,但若论统筹全局、谋定后动,除了苏烈,恐怕只有正在南征的赵无极能胜任。军中帅才稀缺,这是他的心病。
但面上不显。
“苏将军所言极是。”秦天起身,走到沙盘另一侧,“所以,我不打算强攻安定郡。”
众人一愣。
“我要围点打援,声东击西。”秦天手指划过沙盘,“最终目标——是酒泉郡,乃至敦煌郡。”
他详细道来。
“苏烈,你率一万一千兵马,在安定郡城外安营扎寨。我要你扎三个大营,二十个小营,旌旗要多,炊烟要盛,做出两万大军围城的架势。”
苏烈抱拳:“末将领命!”
“但你真正的兵力,只有四千。”秦天继续道,“其余七千,藏于大营之中,不得露面。另三千胡兵、彝兵,我有大用。”
他看向马良、左眉:“你二人领六千兵马,速往酒泉郡以东百里处驻扎。同样多扎营寨,广竖旌旗,做出阻断酒泉郡东进要道之势。”
马良迟疑:“主公,酒泉郡守军约有五千,若他们出城迎战……”
“他们不敢。”秦天笃定,“酒泉郡守将比王焕更谨慎。见你六千兵马堵门,第一反应是固守待援。而援军……”他手指点向武威郡方向,“必从武威郡来。”
最后,他看向王翦:“你随我领三千铁骑,北上潜伏于武威郡至安定郡的必经之路。一旦武威援军出动,我们便半路截杀。”
帐中一片寂静。
这计划太险——分兵三路,每路兵力都不足。若任何一路被识破,便是全军覆没之局。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秦天缓缓道,“所以,我要用一场戏,骗过王焕。”
他详细解释。
第一日,苏烈大张旗鼓围城,做出强攻姿态。
第三日,白天,三千胡兵彝兵大摇大摆离开大营,向西“驰援”马良部。
同时,苏烈命人拆掉五个小营寨,做出分兵迹象。
当夜,三千胡兵悄悄潜回大营。但主营中七千主力必须隐藏,不得露面。
第六日,故技重施。
第九日,再演一场。
“到第十日,”秦天道,“王焕眼中,你苏烈的大营只剩四千人——其中三千是刚调走的胡兵留下的空营,真正能战的,只有一千。”
苏烈眼睛一亮:“届时,王焕见我兵力空虚,必会出城决战!”
“正是。”秦天点头。
“一个谨慎的人,最怕意外,但也最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当他确信你只有一千兵马时,八千人打一千人——这种稳赢的仗,他绝忍不住。”
他顿了顿:“而那时,你营中藏的七千精兵突然杀出,王焕必乱。趁乱夺城,可有把握?”
苏烈重重抱拳:“若真如此,末将必斩王焕,夺回安定!”
“好。”秦天又看向马良,“你那边也一样。每三日,白天增灶添旗,晚上悄悄将部分兵马调出,做出不断增兵的假象。酒泉郡守将见你越围越多,更不敢出城。”
马良、左眉齐声道:“末将明白!”
“至于武威援军……”秦天冷笑,“王翦,三千铁骑交给你。我要你像狼一样盯着武威郡——他们派多少援军,你就吃多少。吃完,把溃兵往酒泉郡方向赶。”
王翦眼中燃起战意:“主公放心!末将必让武威援军有来无回!”
秦天最后环视众将:“此计若成,十五日内,安定、酒泉二郡可下。若运气好,敦煌郡也能趁机拿下。届时,我军握凉州三郡,与徐州王氏二分凉州。”
他声音渐高:“诸位,我秦天坐拥三州,自领大将军,正需开疆拓土之功臣!此战之后,有功者,中郎将、裨将军、偏将军,乃至杂号将军——皆可封!”
帐中呼吸声粗重起来。
“更有大功者,”秦天一字一句,“关内侯之爵,我亦不惜。赵无极能封侯,诸位为何不能?”
这句话,像火把扔进干柴堆。
苏烈双目赤红,单膝跪地:“末将愿立军令状!十日之内,必取安定郡!”
马良、左眉、王翦及诸将齐齐跪下:“末将愿效死力!必破敌城!”
秦天扶起众人:“去吧。依计行事。”
“诺!”
众将鱼贯而出,帐中只剩秦天一人。
他走到帐口,掀帘望向西边。雪又下了起来,安定郡的轮廓在雪幕中模糊不清。
王焕,你熟读兵法,可知兵法最高处,不在攻城略地,而在攻心?
这一次,我攻的就是你的心。
次日,秦军开始行动。
苏烈一万一千大军在安定郡城外三里扎营,营寨连绵,旌旗蔽日。
城中守军登城远眺,只见雪原上黑压压一片,炊烟袅袅,少说也有两万之众。
守将王焕,四十出头,面容清瘦,此刻正站在城楼,眉头紧锁。
“将军,看这架势,秦军是要长期围困。”副将低声道。
王焕摇头:“秦天亲至,不会只围不攻。他在等什么……”
三日后,他看到了第一场“戏”。
清晨,秦军大营中冲出三千骑兵,服饰杂乱,明显是胡兵彝兵。
这支兵马大摇大摆向西而去,沿途还拆了五个小营寨。
“分兵了。”王焕喃喃,“向西……是去堵酒泉郡的援军?”
他心中稍定——分兵就好,分兵就意味着秦军兵力不足。
当夜,探马回报:那三千骑兵并未走远,入夜后又悄悄潜回大营。
王焕冷笑:“想骗我?可惜,我城中耳目众多。”
但他没注意到——那三千骑兵回营时,大营深处有同等数量的老兵悄悄出营,藏进了早就挖好的地下掩体。
第六日,同样戏码再度上演。
第九日,第三次。
到第十日清晨,王焕登上城楼时,看到的是这样一番景象:
秦军大营旗帜少了近半,炊烟稀疏。营寨拆了十几个,只剩三个大营和零星几个小营。
一支约三千人的骑兵再度离营西去,这次走得决绝,头也不回。
“将军,”副将声音发颤,“看这架势,秦军怕是只剩……四千人?不,看炊烟,最多两千!”
王焕心脏狂跳。
十日观察,他亲眼看着秦军一次次分兵,营寨一次次减少。
探马也确认——那些离开的兵马,确实向西去了,没再回来。
“难道……”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秦天真正的目标,是酒泉郡?围困安定,只是幌子?”
若真如此,现在城外秦军,恐怕真的只剩一两千老弱!
八千对两千,十倍之敌,又是守军打疲军——这是送到嘴边的功劳!
“将军,出城吧!”副将激动道,“趁其兵力空虚,一举击溃!若能擒杀秦天,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王焕握紧剑柄,手背青筋暴起。
熟读兵法的理智告诉他:再等等,再观察。
但眼前“事实”和唾手可得的功劳,像魔鬼般诱惑着他。
一个时辰后,探马再度回报:秦军大营安静异常,连巡逻哨都稀疏不少。
“报——西面烟尘大作,似是酒泉郡方向有战事!”
王焕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
他猛地拔剑:“传令!留一千守城,其余七千,随我出城——踏平秦营,活捉秦天!”
城门轰然打开。
七千徐州精兵如潮水涌出,直扑秦军大营。王焕一马当先,眼中尽是狂热。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秦营依旧寂静。
就在徐州军前锋即将冲入营门时,营中突然战鼓雷鸣!
原本空旷的营寨内,地下突然翻开无数盖板!七千秦军精兵如地底涌出的恶鬼,持刀挺矛,咆哮杀出!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雪地里,伏兵尽起——正是前几日“离开”的三千胡兵彝兵,去而复返!
“中计了!”王焕面色惨白。
但已来不及了。
苏烈一马当先,长刀如虹,直取王焕:“逆贼,受死!”
两军轰然碰撞。
雪,被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