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的宴席结束后,秦天并未急着返回翼州。
他留在颍川郡三日,又设了两场宴。
一场宴请豫州各郡县文吏,一场犒劳驻防的军中将领。
目的很明确:安抚豫州民心,稳定士卒军心。
宴席间,换防的策略悄然推行。
豫州七郡的文职官职,秦天分给了当地士族。
荀家得了三个县令,郭家拿了两个郡丞,陈家也有子弟出任功曹。
颍川何家作为最早投效的代表,更是一口气出了五位地方官吏。
但兵权,秦天握得很紧。
他将颍川郡的六千郡兵打散,分驻各郡要地。
领兵的校尉、都尉,全是翼州带出来的老卒。
阳安郡的防务交给了赵凡部队所属,汝阴郡由周平部队所属接手……各地守军的主将,无一例外都是“自己人”。
颍川郡被秦天定为在豫州的根基。
这里的士卒、粮草、匠户,都将成为控制豫州的关键。
第三日午后,郡守府偏厅。
阳平郡太守刘琨站在厅中,神色复杂。
他须发已见灰白,此刻躬身等着秦天的处置。
刘琨在秦天攻略豫州时,曾屡次阻拦战略,直至兵临城下才开城投降。按律,该罚。
但既已投降,便算有功,不能不赏。
秦天看着手中的名册,缓缓开口:“刘太守。”
“下官在。”
“你在阳平郡任职七年,政绩尚可。今既归附,当有安置。”
秦天放下名册,“我早先设‘绣衣御史’一职,巡查境内官员违纪、贪赃之事,可直报于我。今擢你为副长史绣衣,即日赴任。”
刘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错愕。
绣衣御史——这职位没有品级,论权势比不上一郡太守,却可直通大将军。
表面是升迁,实则是将他调离阳平郡,剥了太守实权。
兵权、政令、钱粮,从此与他再无关系。
正长史绣衣,秦天早已定下心腹赵平担任。
赵平是翼州旧人,跟随秦天数年,忠心耿耿。
副长史看似位高,实为虚衔。
“谢……大将军。”刘琨声音干涩,躬身领命。
厅中几位豫州官员交换眼神,皆露了然之色。
明升暗降,这是主公在敲打阳安刘氏,也是做给他们看的——归附可保全性命,但若心怀异志,权柄顷刻便失。
秦天又看向另一人:“刘闯。”
站在武将队列中的刘闯出列,单膝跪地:“末将在。”
这位阳安刘氏的将领,此刻面带愧色。
数月前他曾书信秦天,豪言必克汝南郡以西十县,为主公打开南下通道。
然而战事不利,先与青州营对峙于上蔡、新蔡,后遭马波铁骑冲击,若非秦天紧急调兵五千增援,上蔡险些失守。
“末将有负主公所托,请主公责罚。”刘闯低头道。
秦天起身,走到他面前,亲手扶起。
“将军何罪之有?”秦天语气平和,
“若非你死守上蔡,钉住汝南西陲,我焉有机会兵出汝南郡?若守城的是青州营或曹军残部,我自可大军推进。但那是马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凝重。
“马波六千铁骑,如今虽折半,仍剩三千。北方胡骑之悍,你我皆知。当年我能破胡人万骑,靠的是阳平郡吴太守五千轻骑、一千重骑,且马匹俱是缴获的胡地良马。马波之骑,马匹不逊于我等,士卒亦是百战之兵。若无将军守住上蔡,来日再攻汝南,难矣。”
刘闯眼眶发热。
秦天拍拍他的肩:“将军有功。今擢你为护军都尉,领军四千。下次立功,便是中郎将。”
众人闻言,皆露讶色。
护军都尉通常领兵三千,中郎将方领四千至五千。秦天这是直接将中郎将的实权兵力给了刘闯。
不仅如此!
“阳安郡太守一职,也由你兼任。”秦天道,“你熟悉地方,当能安抚乡里。”
刘闯浑身一震,重重叩首:“末将……必肝脑涂地,以报主公!”
这一赏一罚,厅中众人看得分明。刘琨明升暗降,权柄尽失;刘闯委以重任,兼掌军民。阳安刘氏一族,日后该听谁的,不言而喻。
三日后,秦天启程返回翼州。
李定国、萧平、张明圣同行。五百亲卫骑兵护送,沿着官道向北。
秋深了,路旁树叶枯黄,风吹过时簌簌落下。
马车内,秦天闭目养神。
张明圣坐在对面,翻看着豫州户籍册子,忽然道:
“主公,刘琨今早去了绣衣御史衙署,接印时面色平静,看不出怨愤。”
“他不敢有怨。”秦天未睁眼,“阳安刘氏族人数百,田产庄园遍布三郡。我留他性命,给他虚职,已是宽宥。他若聪明,该知道如何做。”
“刘闯倒是干劲十足,昨日便去了阳安郡,说要整训郡兵、清查田亩。”萧平笑道,“此人可用。”
“刘闯是实诚人。”秦天睁开眼,“战场上或许缺些机变,但守土安民,正需这般踏实性子。阳安郡交给他,我放心。”
李定国沉吟道:“主公,马波退守汝南后,一直未有动静。但探马来报,他在荆北招募流民,扩充步卒。来年开春,恐有再战。”
“我知道。”秦天看向车窗外。
“所以这个冬天,三州必须稳下来。豫州的粮要入仓,青州的盐要出港,翼州的铁要继续炼。兵甲、战马、粮草。开春前,我要看到库房装满。”
“臣等明白。”
车轮滚滚,向北而行。
秦天粗略一算,自今年开春出兵,至今已过大半年。
征战在外,许久未归家。他想念平山郡,想念府中的院子,更想念家中的人。
归心似箭。
七日后,平山郡城。
大将军府原是太守府扩建而成,如今已是四进四出的大院。
朱门高墙,石狮威严,但秦天从侧门直入,未惊动前衙官吏。
穿过回廊,便是后院。
秋深时节,院中桃树叶子落尽,但几株晚菊正开,黄白相间,衬着青砖灰瓦,别有一番静谧。
院中设了石桌木椅,此刻正坐着三人。
苏夫人一袭紫裙,外罩雪白貂裘,慵懒靠在躺椅上。
她桃花眼微眯,看着手中书卷,丰满身段在裘衣下起伏有致。
林夫人穿着鹅黄襦裙,正摆弄着一盆菊花,嘴里哼着小调,模样古灵精怪。
李夫人则是一身青衫,坐在苏夫人身旁绣着帕子,针线穿梭间,目光不时飘向院门,眼中藏着期盼。
“两位妹妹这是怎么了?”苏夫人放下书卷,见林、李二人忽然眼睛发亮,不禁疑惑。
话音刚落,她便觉身后有人靠近。
还未来得及回头,唇上便是一暖。
苏夫人睁大眼,看见秦天近在咫尺的笑脸——她方才转头,恰好与他双唇相触。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却又那般熟悉。
秦天再也忍不住,一手揽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苏夫人手中的书卷落地,身子软了下来,脸颊耳畔迅速染上红晕。
那双总是勾人的桃花眼,此刻水光潋滟,只剩下眼前这人。
良久,秦天才松开,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轻烟,”他声音低沉,“我好想你。”
苏夫人偎在他胸前,声音轻颤:“天哥哥,我也想你……”
此时林夫人和李夫人早已小跑过来,一左一右环住秦天的胳膊,亲昵地蹭着他。
“夫君,你可回来了!”
“有没有想我们?”
秦天大笑,伸开双臂将三人一并揽住:“怎能不想?征战半年,每每夜深,心中所念便是你们。”
林夫人嘻嘻笑道:“那夫君这次能留多久?”
“至少过完这个冬天。”秦天松开她们,仔细端详每一张脸。
“轻烟瘦了些,可是府中事务太劳神?小婉这身黄裙好看,衬你。青青的绣工又进步了,这鸳鸯绣得活灵活现。”
李夫人脸颊微红,将手中帕子递上:“给夫君绣的。”
帕角绣着小小的“明辙”二字。
秦天心头一暖,收起帕子:“走,进屋说话。外头凉。”
四人相携入屋。侍女早已备好热茶点心,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寒意。
秦天卸下外袍,坐在主位。
三位夫人围坐身旁,问起豫州战事、途中见闻。秦天挑些轻松的说,那些血战、权谋、生死一线,俱化作三言两语带过。
但苏夫人何等敏锐,见他眉间倦色,柔声道:“夫君累了,先用饭沐浴,好好歇息。政务明日再理不迟。”
“好。”秦天握住她的手,“这半年,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李夫人轻声道,“只要夫君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好。”
林夫人用力点头:“就是!府里一切都好,轻烟姐姐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和青青姐姐帮着管些杂事,还学着看账本呢!”
秦天欣慰一笑。
家,便是这般模样。无论在外经历多少血雨腥风,回到这里,便有温暖可依,有人真心相待。
当夜,秦天宿在苏夫人房中。
红烛帐暖,久别重逢,自有说不尽的缠绵。
云雨初歇后,苏夫人偎在秦天怀中,指尖轻抚他胸前一道新添的疤痕。
“这是……”
“戈阳之战,流矢所伤,不碍事。”秦天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
苏夫人抬头看他,桃花眼中满是心疼:“答应我,日后千万小心。”
“我答应你。”
窗外月色清冷,窗内暖意融融。
秦天拥着怀中人,终于卸下所有戒备,沉沉睡去。
这半年来的第一场安稳觉。
此后数日,秦天未理政务。
他陪着三位夫人在府中散步、赏菊、下棋,听她们说这半年平山郡的趣事。
苏夫人将府中事务打理得妥帖,林夫人学会了看账,李夫人的绣工巧夺天工。
秦天又去了城中军营,看望赵无极和忠烈营。
四百伤兵已安置在城西新营,良田地契、赏银俱已下发。赵无极正带着他们训练新兵,虽大多残疾,但教起战阵、守城、搏杀,皆是倾囊相授。
新兵见这些浑身伤痕的老卒,无不肃然起敬。
“主公,”赵无极拄着拐杖迎上来,“按您吩咐,教导营已建起来。第一批三千新兵,三月后便可成军。”
秦天看着校场上那些稚嫩面孔在老兵呵斥下摸爬滚打,点了点头:“慢慢来,不急于一时。将士们的伤势,让大夫定期来看,药用最好的。”
“谢主公!”
离开军营,秦天又去看了城外的屯田。
秋粮已收,冬麦刚种下,田野间一片新绿,产量虽不多却能补贴一户户农家子民。
农人见大将军亲至,纷纷跪拜,秦天一一扶起,问收成、问赋税、问可有难处。
一圈走下来,已是黄昏。
回到府中,三位夫人已备好晚膳。
简单四菜一汤,却是家的味道。
饭间,秦天说起开春后的打算:“若无战事,我想带你们去青州看看海。听说山间云雾、峰顶仙景,皆是奇观。”
林夫人眼睛一亮:“真的?我还没见过海呢!”
李夫人也露出向往之色。
苏夫人微笑:“夫君去哪,我们便去哪。”
秦天看着她们,心中柔软。
乱世烽火,权柄江山,固然要紧。
但守护眼前这份温暖,亦是征战的理由。
窗外,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平山郡的冬天,就要来了。
而家的温暖,足以抵御一切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