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的豫州战场,硝烟尚未散尽。
秦天的捷报正在化作飞骑传往四方,然而他并不知道,南方的棋局已在他全力对付曹猛时,发生了惊人的剧变。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长江之上。
黎明前的江雾浓得化不开,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两支船队正在悄然会合。
随和站在楼船最高层,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
他面容清癯,眼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州牧,八千铁甲水军已全数入江。”副将低声禀报,“扬州那边,扶摇空已经答应,辰时发动总攻。”
随和微微颔首,目光仍锁定在江雾深处。
那里是江夏郡的方向,荆州水军的咽喉。
“铁甲都检查过了?”
“每副都验过,八千水军,人人披甲。”副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咱们益州积蓄的铁甲,大半都在这里了。”
随和终于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马波以为他的江夏水寨固若金汤,却不知道这世上的墙,从来都是从内部开始裂的。”
他缓步走下楼梯,靴子在柚木甲板上发出规律的叩击声。
船舱内,三十余名将校肃立等候。
“诸君,”随和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之后,荆州水军将不复存在。此战,不要俘虏,不要战利品。我只要一样东西,江夏水寨的每一块木板,都要沉入江底。”
“诺!”
战鼓在雾中擂响,低沉如雷。
八千铁甲水军开始顺流而下,两艘三层楼船如移动的堡垒,三十二艘艨艟战船如利刃,八十艘快船如蜂群。
江夏水寨的哨兵直到船队进入三里范围,才惊恐地敲响警钟。
荆州,南郡州牧府。
马波一夜未眠。
案上摊开的军报已经堆积如山,每一封都写着同样紧急的字样。
他今年不过二十四岁,继任荆州牧不过一年有余,眉宇间却已有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报——”亲卫冲入堂内,“江夏急报!益州水军突袭,已攻破西侧水寨!”
马波霍然起身:“多少人?何人领兵?”
“至少八千,皆披铁甲!领兵者……看旗号,是益州水军都督随水!”
“铁甲?”马波脸色一变,“随和哪来这么多铁甲?”
他快步走到巨大的荆州沙盘前,手指快速划过长江水道。
嘉陵江入长江口、江夏水寨、洞庭湖……每一个点都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不好。”他喃喃道,“这是冲着我水军主力来的。”
“州牧,还有更糟的。”谋士脸色苍白地递上另一份军报。
“武陵郡、长沙郡同时被围,围城者打的都是‘随’字旗。看兵力,每路至少万人。”
堂内一片死寂。
马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当他再睁开眼时,所有的犹豫和疲惫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锐利。
“传令。”他声音冷静得可怕。
“邢道荣,擢升中郎将,率五千兵马——其中三千铁甲步兵、两千精锐——即刻驰援武陵郡。不必入城,在城外扎营,与随和对峙。”
“诺!”一员虎将出列,正是零陵上将邢道荣,半步先天修为,手中巨斧重达六十八斤。
“马德。”马波看向堂下一名年轻将领,那是他族弟,从凉州带出来的老部下,
“你率三千凉州铁骑,出南郡,绕道巴东,给我断了益州出关的粮道。记住——烧粮为主,不必恋战。”
“末将领命!”
“其余诸将,随我亲率一万兵马,南下江夏。”马波抓起案上的佩剑,“我要亲自会会随和这八千铁甲水军。”
命令一条条发出,州牧府如精密的机械般运转起来。
但马波心中清楚,这还远远不够。
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是豫州的方向。
秦天,你若知道南方已乱成这般,会作何选择?
洞庭湖,烟波浩渺。
长沙郡守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黑压压的益州军,手心全是冷汗。
他手中只有三千守军,而城外,随武率领的一万大军已经完成了合围。
“太守,他们……围三缺一。”副将低声道,“北门留了缺口。”
“那是诱饵。”郡守咬牙,“出了北门,就是平原,他们的骑兵正好追杀。”
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内。粮仓还有三个月的存粮,城墙还算坚固,但军心……已经有些动摇了。
这些守军大多是新募的本地子弟,没打过什么硬仗。
“派人从密道出去,给州牧送信。”郡守道,“就说长沙至少能守一个月,但需要援军。”
“诺。”
城下,随武策马巡视军营。他年约三十,是随和的族兄,面容粗犷,一身铁甲沾满尘土。
“将军,为何不直接攻城?”副将问。
“攻城?”随武嗤笑,“马波又不是傻子,长沙城里至少能撑两月。咱们围而不攻,他反而要分兵来救。”
他望向西方,那是武陵郡的方向:“等州牧那边破了武陵,或者江夏水军覆灭,长沙自然不战而降。”
副将恍然:“那咱们现在……”
“挖壕沟,筑土墙,做长期围困的架势。”随武咧嘴一笑。
“顺便,让儿郎们轮流去城下骂阵,骂得越难听越好。我倒要看看,这帮荆州兵能忍多久。”
武陵郡外的景象,却截然不同。
随和亲自坐镇中军,一万三千大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但他同样不急于攻城,而是在城外三里处扎下大营,每日派小队骑兵绕城巡视,切断一切出入。
“州牧,探马来报,邢道荣率五千兵马已到五十里外。”谋士禀报。
随和正在帐中擦拭佩剑,闻言头也不抬:“邢道荣……就是那个号称‘零陵上将’的半步先天?”
“正是。此人勇武过人,曾单斧劈开城门。”
“勇武?”随和冷笑,“匹夫之勇罢了。传令,前军后退五里,让出通道。”
谋士一怔:“州牧,这是……”
“让他进城。”随和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武陵郡守军不过四千,加上邢道荣的五千,也就九千。九千人守城,每日消耗的粮草是多少?”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武陵郡粮仓的位置:“我算过了,城内存粮最多支撑两月。九千人,连一个月都撑不到。”
“可万一马波从其他郡调粮……”
“他调不了。”随和打断道,“江夏被破,长沙被围,零陵桂阳自身难保。马波现在,已经是一只手按着五个盖子,迟早要漏。”
帐外传来号角声,那是邢道荣的前锋已到。
随和整了整衣甲,走出大帐。
远处烟尘滚滚,一支精锐兵马正在疾驰而来,当先一将手持巨斧,正是邢道荣。
“传令全军,”随和淡淡道,“让开道路,放他们进城。然后——围死。”
最南端,零陵郡与桂阳郡的交界处。
交州刘氏的八千大军正在此扎营。
主将刘其,此刻正站在山坡上,眺望北方。
他身后,三千青岩兵静立如山。
这些刘氏本家子弟组成的精锐,经历了南蛮血战的洗礼,每一个眼中都沉淀着杀气。
“将军,零陵郡守军龟缩不出,咱们围了三天了。”副将道。
刘其点头:“围而不攻,这是出发前家主定下的策略。咱们的任务不是攻城掠地,而是钉在这里,让马波不敢从南线调兵。”
他望向桂阳郡方向。那里只有三千守军,但城池坚固,粮草充足。
刘其只派了三千兵马在城外驻扎,切断桂阳与长沙、武陵的联系。
“桂阳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守将很谨慎,城门都不开。”
刘其沉默片刻。他想起临行前,家主的嘱咐:
“此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随和要吞荆州,咱们只要拿下零陵,就有了北上的跳板。”
“将军,”亲卫快步走来,“豫州战报。”
刘渊接过帛书,快速扫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秦天大破曹猛,豫州有六郡尽归其手。
这个消息,对交州刘氏来说,既是机遇,也是压力。
“传令各部,”他收起帛书,“加固营寨,做好长期驻扎的准备。这场仗……还长着呢。”
江夏郡,长江之上。
午时的阳光刺破江雾,照在血染的江面上。
战斗已经持续了四个时辰。
随水的八千铁甲水军,与扬州扶摇空的一万水军,对江夏水寨形成了夹击之势。
荆州水军虽然勇悍,但在两面受敌、敌军皆披铁甲的情况下,渐渐不支。
马波赶到时,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西侧水寨已经燃起大火,益州楼船正用投石机猛轰寨墙。
东侧,扬州水军的快船如狼群般撕咬着荆州战船的侧翼。江面上漂满了碎木和尸体,江水泛着暗红。
“州牧!”水军都督满脸是血地冲上旗舰,“顶不住了!铁甲兵太多了,咱们的箭射不穿!”
马波死死盯着战局。
他看到益州水军的铁甲兵在接舷战中,硬扛着刀砍枪刺,如人形坦克般推进。
荆州水兵每杀死一个铁甲兵,都要付出三到五人的代价。
“传令,”他声音嘶哑,“放弃水寨,全军退入江夏城。”
“州牧!水寨一丢,长江就……”
“我说,退!”马波吼道,“保存兵力,守城!只要城池不丢,长江迟早能夺回来!”
命令下达,荆州水军开始且战且退。但撤退从来比进攻更难,益州和扬州的水军如闻到血腥的鲨鱼,疯狂扑上。
那一日,长江水红。
八千荆州水军,能退入江夏城的,不足三千。
黄昏时分,各条战线的战报,终于汇聚到了马波面前。
马波坐在堂上,看着一份份染血的军报,久久不语。
江夏水军覆灭,水寨失守。
武陵郡被围,邢道荣对峙而结营,但粮草只够支撑二十日。
长沙郡被围,求援信一日三封。
零陵、桂阳被交州军切断,南线彻底瘫痪。
而最让他心寒的是,南阳郡的族兄来信,陈郡的益州军守住了嘉陵江口,粮道稳固。
这意味着,随和这盘棋,已经下了至少半年。
“州牧,”谋士小心翼翼,“是否……向秦天求援?”
马波缓缓抬头。
他想起那个在平山郡结识的年轻人,想起武道大会上并肩作战的情景,想起这一年多来,秦天从一郡太守到雄踞两州的身影。
“他不会来的。”马波苦笑,“豫州初定,他需要时间消化。而且……”
而且什么,他没说出口。
而且乱世之中,哪有永远的朋友?今日他能向秦天求援,明日秦天若要取荆州,他又该如何?
“传令各郡,”马波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火焰,“收缩防线,死守城池。随和想吞下荆州,我就让他崩掉满口牙。”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南郡位置。
“我倒要看看,你这四路大军,粮草能撑到几时。”
堂外,秋风乍起,卷落满庭黄叶。
南方的烽火,才刚刚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