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晨光初透。
荀家与郭家的回信几乎同时送到何府。荀湛的字迹工整严谨,郭猎的笔锋简练务实,但意思一致:愿举族投秦。
何恩明看着两封书信,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荀家与何氏三代联姻,本就同气连枝;郭家务实,看清局势后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两家合计可出两千家奴、五百本家精壮,再加上何氏的三千私兵,转瞬间秦天在颍川便有了五千余可战之兵。
“给他们每家一个校尉之职。”秦天放下茶杯,语气随意,“提前许诺而已。最后能有几人活着领职,难说。”
何恩明点头。乱世之中,官职本就不值钱,值钱的是兵马粮草。
用虚职换实兵,这买卖划算。
但钟家的回信,直到午时才到。
送信的是钟府管家,一个五十余岁的瘦削男子。
他躬身递上书信时,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
何恩明展开信纸,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钟毓说,钟家所辖三县之地,当地豪强意见不一,想请我过府一叙,当面说服。”他抬头看向秦天,“这不合常理。”
秦天接过信扫了一眼。字迹是钟毓的,语气也符合他圆滑的作风,但……
“太急了。”秦天道,“荀、郭两家都同意了,钟家若真想投,直接来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何恩明沉吟片刻:“我去一趟。钟家与何氏百年交情,他不敢拿我怎样。”
“我陪你。”
“不必。”何恩明摇头,“主公若去,反倒显得我们心虚。钟毓此人最善审时度势,如今荀、郭已定,他该知道如何选。”
这一去,便是一日一夜无消息。
第四日清晨,钟府又送来一封信。这次是直接邀请秦天,说何恩明与三县豪强已谈妥,请秦公亲临“望月楼”一叙,共商大计。
何府正厅,何文种拿着信,眉头紧锁:“启明昨日出门,至今未归。这信……”
“是陷阱。”秦天直接道。
厅内众人皆惊。
“那启明他……”何文种声音发颤。
“被扣下了。”秦天起身,“钟毓投了曹猛。”
“什么?!”何文云拍案而起,“他怎敢?!”
“他当然敢。”秦天冷笑,“曹猛许了他什么?大司空?还是更重的筹码?”
厅内死寂。三公之位,对钟家这种百年世家而言,诱惑太大了。
“我去一趟。”秦天往外走。
“秦公!”何文种急道,“既知是陷阱,何必……”
“因为何恩明在那里。”秦天脚步不停,“我的人,我得带回来。”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放心。曹猛想杀我,还不够格。”
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许县,望月楼。
此楼三层,飞檐斗拱,本是颍川郡有名的赏月之地。
今夜楼外却异常安静,连更夫都绕道而行。
秦天一人一骑,踏月而来。
楼前灯笼高挂,却无人迎接。他下马,推门而入。
一楼大厅,二十余张方桌,每桌四人。清一色粗布衣衫,但坐姿笔挺,眼神锐利。
秦天扫了一眼——都是老兵,手上见过血的。
见他进来,无人起身,无人开口。八十余人,八十余道目光,如刀般刺来。
秦天恍若未见,径直走向楼梯。
脚步踏在木梯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厅中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二楼走廊两侧,十数个包间门扉紧闭,但秦天耳力何等敏锐——每个包间内,至少有五道呼吸声。
五十人。
加上楼下八十,这一座酒楼,藏了近一百三十名精锐。
他走到最里间,推门。
包厢内灯火通明。正中主位空着,左侧坐着钟毓,右侧是三张陌生面孔——想来便是所谓的“三县豪强”。
那三人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见秦天进来,竟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秦公来了。”钟毓起身,笑容满面,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慌乱,“请上座。”
秦天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那三个豪强:“三位便是……”
“三县之族:张氏、王氏、陈氏。”钟毓抢着介绍,“这三位对投秦之事尚有疑虑,故请秦公前来,当面解惑。”
那三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钟毓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秦天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如此。不知三位疑虑何在?”
钟毓拍拍手:“此事不急。秦公远道而来,先饮一杯,解解乏。”
门外侍女端酒而入。酒色清澈如水,盛在白玉杯中,香气却浓烈扑鼻。
“此酒名‘天仙醉’。”钟毓笑道,“相传便是仙人饮了,也要醉上一醉。千金难求啊。”
秦天挑眉。
他这一挑眉,钟毓心脏猛地一跳——难道被看穿了?曹猛明明说此药无色无味,便是半步先天也绝察觉不出……
“好酒。”秦天端起酒杯,在鼻端轻嗅,“香气浓烈,却又不失清雅。难得。”
他确实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但并非毒药那种阴冷之感,反而炽热澎湃,如烈火烹油。
这倒有趣——曹猛想用补药杀他?
更让他在意的是“天仙醉”这个名字。这酒他太熟了,当初在天龙山寨,正是靠此酒打开财路。
但后来起兵因酿酒耗粮过巨,早已停酿。如今竟出现在颍川,还是“千金难求”……
看来,自己的大本营也出现了阳奉阴违者!
“秦公请。”钟毓催促,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秦天举杯,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瞬间化作一股狂暴的热流,直冲丹田。
若是寻常半步先天,此刻真气必被这股外来的“补力”冲得七零八落,十成只剩一二。
但秦天丹田之中,两株药王轻轻一颤,那股热流如泥牛入海,被吸得干干净净。
不但无害,反而……有点滋补。
钟毓见秦天饮下,长舒一口气,笑容终于自然了些:“秦公觉得此酒如何?”
“不错。”秦天放下酒杯,“现在,该谈正事了。我那军师祭酒,何恩明先生何在?”
钟毓面色一僵,随即笑道:“启明贤侄正在三楼赏月。有几位朋友陪着,秦公不必担心。”
话音未落,屏风后传来一声长笑。
“秦天啊秦天,死到临头,还惦记着谋士?”
屏风推开,一人大步走出。
此人身高八尺,面露凶煞,一身玄甲,腰间挂着一柄厚重的环首刀。
秦天抬眼看去,眼中寒光一闪。
夏侯玄。
青州湖畔那一战的记忆瞬间涌来——千名重骑从溶洞杀出,翼州老兵猝不及防,血染湖水。
那一战,他折了一千三百老兄弟,亲卫队战死过百。
“夏侯玄。”秦天缓缓开口,“你还没死。”
“你都没死,我怎敢先走?”夏侯玄狞笑,“我知道你是半步先天。但那又如何?你刚喝下的‘十补酒’,此刻真气怕是十不存一了吧?”
他一步步逼近,后天巅峰的气势完全展开,如狂风压境:“我虽只是后天巅峰,但杀一个真气溃散的半步先天——足矣!”
厅内气温骤降。
不是夏侯玄的气势,而是秦天身上散出的寒意。他看向钟毓,又问了一遍,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再问最后一遍。我家军师祭酒,何恩明,何在?”
杀意。
那不是寻常武者的杀气,而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统帅之怒。
秦天起兵至今,大小数十战,麾下亡魂何止数万?此刻杀意毫无保留地释放,如滔天血海扑面而来。
钟毓双腿一软,差点跪倒。
他年过花甲,养尊处优一辈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额头冷汗如雨,声音颤抖:
“秦、秦公息怒……我钟氏与何氏世代交好,岂会伤害启明贤侄?他、他就在三楼……有人陪着赏月……”
话音未落,秦天动了。
不是冲向夏侯玄,而是向上。
他右脚在地面一踏,整座楼都震了一下。
下一刻,身形如箭冲天,右手虚握,手上手环瞬间幻化成一柄幽蓝色大戟凭空显现。
戟尖向上一划。
“轰——!”
天花板破开一个大洞,木屑纷飞。
秦天身形一折,已从洞中跃上三楼。
三楼露台,月华如水。
何恩明正站在栏杆边,身后站着十余名黑衣甲士,刀已出鞘半寸。
见秦天破顶而出,甲士们反应极快,挥刀便砍向何恩明,但秦天的动作更快。
左手一挥,十余道冰晶如流星射出,精准地没入每个甲士眉心。
冰晶入体瞬间炸开,寒气蔓延,十余具身躯僵在原地,化作冰雕。
“启明兄。”秦天落地,戟斜指地面,“受惊了。”
何恩明转过身,脸上并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笑意:“有主公在,启明安惧?”
二人相视一笑。
此时,楼下脚步声如潮水涌来。夏侯玄的吼声从破洞传来:“杀上去!秦天已中十补酒,撑不了多久!”
秦天听着楼下动静,忽然问道:“启明,你说我现在是该先带你走,还是先杀了夏侯玄?”
何恩明想了想:“主公心中已有答案。”
“是啊。”秦天望向破洞,眼中杀意再现,“青州湖畔那一千三百条命,得有人偿。”
他单手抓住何恩明肩膀:“抱紧。”
话音未落,两人从破洞一跃而下。
三楼到二楼,不过三丈高度。但秦天跃下时,戟已化作一道蓝色电光,直劈夏侯玄头顶!
夏侯玄瞳孔骤缩。
他根本没想到,秦天中了十补酒,竟还有如此战力!
更没想到,对方不逃,反而主动杀来!
生死关头,后天巅峰的全部潜力爆发。夏侯玄暴喝一声,环首刀向上猛撩,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尖啸。
“铛!”
戟刀相撞。
蓝光炸裂。
环首刀寸寸碎裂。大戟去势不减,从夏侯玄头顶劈入,自胯下斩出。
一戟,两半。
血雾爆开,溅了钟毓满脸。这位钟家家主呆立当场,裤裆已湿了一片。
秦天收戟,看都没看夏侯玄的尸身,目光扫过满厅呆若木鸡的甲士。
“告诉曹猛。”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字字如刀:
“下次战场相见,我必斩他头颅。”
“青州百姓的血债,他要一一偿还。”
说完,他拉着何恩明,大步走出望月楼。
楼外月光清冷,街巷空无一人。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楼内才有人瘫软在地,呕吐声、哭泣声、牙齿打颤声,响成一片。
钟毓看着地上夏侯玄分成两半的尸体,又摸了摸脸上的血,忽然疯癫般大笑起来。
“错了……全都错了……”
他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鸡蛋,果然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他选错了篮子。
当夜,钟府燃起大火,百年家宅,付之一炬。
钟毓不知所踪。
三日后,颍川四姓,只剩三姓。
而秦天手握五千私兵、圣水治疫的民心、以及荀郭两家的全力支持,正式入主颍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