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郡太守府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满堂衣冠。
今夜之宴,无丝竹悦耳,无舞姬助兴,唯有四张长案后,坐着颍川郡真正的主宰。
上首软椅中,何庭传白发紫袍,目光如炬。左右是何文种、何恩明、何恩志。
下首三张案后,荀湛正襟危坐,郭猎神色肃然,钟毓面带微笑,手中把玩着温热的酒樽。
“何老,”荀湛率先举杯,“见您康健如斯,实乃颍川之幸。”
何庭传举杯微倾,声音沉稳:“公达客气。老夫今夜请诸位前来,是替我孙儿启明传句话。”
他目光扫过众人,“启明这孩子,去年保颍川免于战火,诸位都记得。今夜他所谋之事,关乎四姓百年基业,望诸君细听。”
说罢,他缓缓起身:“老夫年迈,不扰诸位议事了。”
待老祖离去,厅门闭合,何恩明站起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诸位叔伯,”他拱手一礼,“今夜请三位来,是因我颍川——已被人当成了砧板上的肉。”
荀湛眉头微蹙:“启明贤侄,此言何意?我颍川四姓联手,子弟遍布各方,谁敢轻动?”
“曹猛就敢。”何恩明声音冷了下来,“而且他已经在动了。”
他走到厅中悬挂的豫州舆图前,手指点在颍川与汝南交界处:
“三位这几个月,可注意到一件怪事?从汝南郡方向传来的咳嗽声越来越密,头疼、发烧、浑身无力——这病不杀人,却比杀人更狠。”
郭猎放下酒樽:“确有其事。我郭家三个庄子,已有上百庄户染病。郎中开的药,一副要五十文,吃了好些,过几天又犯。周而复始,庄户已无力下田。”
钟毓笑容微敛:“老夫庄上也是。此病怪得很,一户染一人,不出半月全家皆病。虽不致死,但壮劳力倒下,田地便荒了。”
“这就是曹猛的计谋。”何恩明一字一顿,“此病名为紫热病,百年前出自汝南黄家。后来黄家因研此毒术被灭族,没想到这法子竟被曹猛找到了。”
三人齐齐一震。
“紫热病……”荀湛脸色发白,“族志里确有记载,‘乾兴三年,汝南黄氏以尸制疫,民病而不死,力竭而田荒’……竟是此病!”
“正是。”何恩明声音更冷。
“曹猛军中每日饮一种褐色汤药,能防感染。可百姓呢?一副药五十文,寻常庄户一年的积蓄,够吃几副?田里的活谁干?秋收的粮食谁收?”
他看向三位家主:
“若一县有千人染病,这一县的秋收就废了。若一郡有万人染病,这一郡的赋税就绝了。百姓无粮交税,官府无钱养兵——到那时,曹猛大军开来,是赈灾的菩萨,还是收网的渔夫?”
厅内烛火猛地一跳。
郭猎缓缓坐下,手指在案上轻敲:“若真如此……曹猛此计,毒辣至极。不死人,却比杀人更狠。寻文极那边如何?”
“更惨。”何恩明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
“汝阴郡已报万人染病,军中士卒逃亡者日增。曹军每日饮防病汤药,疫病不侵,此消彼长,寻文极限不过今秋。”
他将文书摊在案上:“颍川各县昨日呈报,染病者已过五千,每日新增三百。按此速度,秋收前将有万人染病。届时,颍川的粮仓,就是曹猛的粮仓。”
荀湛闭目片刻,长叹一声:“所以寻文极靠不住,曹猛更不能投……颍川的第三条路在哪?”
何恩明手指用力点在舆图北方:“翼州,秦天。”
“秦天有解法?”钟毓目光锐利。
“有。”何恩明斩钉截铁,“秦天有圣水,可根治此病。一碗即愈,永不复发。”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玉瓶,拔出塞子。一股清凉气息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此乃圣水。”何恩明道,“染病者饮之,三日症消;未染者饮之,终身不染。若颍川投秦,秦天愿献此圣水,救治全郡百姓。”
荀湛接过玉瓶,仔细端详瓶中清澈液体:“此言当真?”
“我以何氏百年声誉为誓。”何恩明肃然道,“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他目光扫过三人:“秦天用人,不问出身。平山郡李定国,原本一郡太守,投秦后举族相随,如今已是翼州刺史!其族中子弟,任校尉者,县令数人。”
“诸位,”他声音提高。
“颍川四姓累世官宦,可曾有过这般机遇?在朝廷,我等要与寒门争那寥寥几个科举名额。在秦天处,只要有才,便有位置!待天下一统,从龙之功,封侯拜相,岂是如今这太守、县令可比?”
郭猎盯着那玉瓶,忽然问:“若我四姓投秦,秦天能保颍川无恙?”
“能。”何恩明走到舆图前,手指快速移动,“曹猛散播疫病,已失民心。秦天献圣水治病,此一举,便可收尽颍川人心。”
手指移向汝阴郡:“同时,可联络寻文极,邀请其一起攻打汝南以西,秦天大军,可从颍川直下,或攻打戈阳郡或谯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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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手指重重按在谯郡:“待三郡在手,合兵攻此。曹猛主力正防随和与马波,后方空虚,必破!”
沙盘推演,豁然开朗。
荀湛深吸一口气:“此事……容我回去与族老商议。”
郭猎点头:“郭家需三日。”
钟毓笑容重现,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晦暗:“钟家自当从众。”
宴至子时方散。
何府东院,月华如水。
何恩明推开院门时,秦天正坐在石桌前,就着月光看一封书信。
听见脚步声,秦天抬起头,微微一笑:“如何?”
“荀、郭已动心。”何恩明在对面坐下,低声道,“钟毓神色不定,不知是不愿还是他想?”
秦天将手中书信推过去:“正好,看看这个。”
何恩明接过,就着石桌上的烛火细读。信是寻文极亲笔,字迹略显潦草,满纸皆是愤懑不甘。
“刘琨与我种种……王氏欺我太甚,监军掌兵,账房控粮,某名为太守,实为傀儡。今曹贼以疫病耗我军民,王氏却令某死守不退,分明欲借曹贼之手除我……”
何恩明读到此处,抬头看秦天:“此信何时到的?”
“今晨从平山郡转送来的。”秦天道。
“送信的是寻文极心腹,为表诚意,还带来了汝阴郡太守随身小印。”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制的印,放在桌上,“真伪,你该认得。”
何恩明拿起印细看——确是汝阴郡太守的印,放下玉印,继续读信。
信末,寻文极写道:“若秦公愿纳,某愿献汝阴一郡。只求事成之后,保某全家性命,赐一闲职,足矣。”
何恩明放下信纸,沉默片刻,眼中光芒渐亮:“主公,此乃天赐良机。”
“怎么说?”
“寻文极与阳安郡太守刘琨素有旧怨,此事豫州皆知。”何恩明语速加快。
“若主公许寻文极高位,令其假意调兵与刘琨合攻汝南西线,实则暗中助我军取阳安——刘琨必不设防。”
他取过笔墨,在石桌上快速勾勒:“三日后,若荀、郭两家来投,主公可速调兵接管颍川。同时以圣水治疫,收拢民心。与此同时,密令寻文极依计行事。”
笔尖划过阳安郡:“待阳安一下,主公可亲率颍川之兵西进,与寻文极合攻汝南。而此时,白云郡高欢正与郡内士族内斗,我可请叔父联络不满高欢的几家,许以厚利,里应外合……”
最后,笔墨重重点在一处:“三郡在手,合兵攻谯郡。曹猛主力在北线与曹操对峙,后方空虚,必破!如此,豫州大半已入主公囊中!”
秦天静静听完,忽然大笑:“启明啊启明,我得你,如高祖得子房!”
他起身,郑重一揖:“待霸业成时,丞相之位,非你莫属。”
何恩明浑身一震。丞相——文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深吸口气,整衣跪下:
“臣,必鞠躬尽瘁。”
秦天“找一处河流,引沟渠水聚于一团,让我好制作圣水,此事需要隐蔽……”
“是”
……
月过中天。
钟府书房,烛火通明。
钟毓摊开信纸,沉吟良久。
“曹公台鉴,”他落笔写道,“颍川有变,何氏欲投翼州秦天。其人已至城中,携圣水可治紫热病,一碗即愈……”
写罢,他唤来心腹:“速送汝南。”
心腹迟疑:“家主,若秦天真有圣水,民心尽归……”
钟毓闭目片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去罢。”
同一夜,荀府祠堂,荀湛跪在祖宗牌位前,面前摆着那瓶圣水。
郭家密室,郭猎与三位族老彻夜未眠,桌上摊开着秦天在翼州推行的新政条陈。
而在颍川郡的乡野间,咳嗽声此起彼伏。
一个母亲抱着发烧的女儿,看着空了的米缸,眼泪已流干。
三日之后,这些咳嗽声是否会变成对圣水的祈求,还是对曹猛更深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