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根基在血火与汗水浇灌下日渐稳固，工械轰鸣，商路初通。
这庞然大物散发出的力量与秩序，如同无形的波纹，迅速扩散向四方。
紫禁城养心殿内，吴宸轩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大同煤矿产量再创新高的奏报，方光琛便带着理藩院的官员前来奏事。
“元帅，”方光琛呈上一份厚厚的名册，“近日，四方使者络绎抵京，请求觐见朝贡。计有：漠北土谢图汗部使者，献良马五百匹；朝鲜国王特使，奉上年贡粮米五万石清单及贡品若干；南洋吕宋苏丹使者，献珍珠珊瑚、苏木香料；缅甸东吁王朝使臣，贡象牙宝石……此外，尚有安南、暹罗、琉球等国使者滞留驿馆，等候召见。”
名册上的贡品琳琅满目，彰显着帝国周边诸国或藩属的姿态。
吴宸轩随意翻看几页，嘴角泛起一丝冰冷而略带讥诮的弧度。
他太清楚这些来朝背后的心思了。
北方的蒙古部落，是慑于李定国在边境陈兵十万的压力与互市利益的诱惑；
朝鲜是迫于质子被扣和鸭绿江封锁的无奈；
南洋诸国，则是听闻大明水师横扫倭寇、血洗巢穴的威名，兼有郑经舰队远航南洋的威慑；
至于其他小国，不过是闻风而动，试图在巨人脚下寻求一隅安稳或些许好处。
“土谢图汗部？”吴宸轩手指点在这个名字上，“其部与我大明素无往来，去年还曾劫掠过归化城商队。如今派使来朝，所求为何？”
“禀元帅，”理藩院官员连忙答道，“土谢图汗使者言辞谦卑，言及‘慕中华天威’，愿‘永为藩篱’，请求开通互市，并…希望朝廷能牵制与其有仇的漠西准噶尔部。”
“哼，借力打力？”吴宸轩冷哼一声，“准其入贡，赐‘顺义伯’空衔，以示安抚。互市可开，但须遵循张家口之例：所有交易，经‘市易监管司’定价核验，凭条兑付！马匹、皮毛交易量，不得超过去年察哈尔部之三成！另，传谕察哈尔、科尔沁各部：凡发现土谢图汗部有异动，即刻上报，朝廷必有重赏！”
这便是分而治之，互相牵制。
“朝鲜贡米，核验入库。告诉使者，质子学业有成，王上不必挂念。”吴宸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质子，便是悬在朝鲜头顶的利剑。
“至于吕宋苏丹、缅甸使臣…”吴宸轩沉吟片刻，“吕宋苏丹，前番助我安置移民有功，可厚赐锦缎瓷器，重申其‘藩属’地位，命其严管境内土着，凡有侵害我移民者，严惩不贷！缅甸贡物收下，回赐丝绸茶叶，礼节即可。对其所提划界之事，暂不回应。”
他需要南洋的稳定作为后方，但绝不允许任何势力挑战大明权威。
“安南、暹罗、琉球等国使者，”方光琛补充道，“多在驿馆滞留月余，言辞恳切，盼见天颜。尤其琉球使者，姿态最为恭顺。”
“不急。”吴宸轩摆摆手，“晾着他们。待朕处理完手头要务，再行召见。礼部按旧例安置，不得怠慢，亦不可使其滋事。”
数日后，养心殿西暖阁。
吴宸轩终于决定召见几位主要藩属的使者，地点却选在了毗邻格物院的一处偏殿。
殿内陈设简朴，除了必要的座椅，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摆放着一台正在运转的蒸汽机模型，以及墙壁上悬挂着的巨大《大明坤舆全图》。
第一位被引入的是朝鲜特使朴昌范。
他身着正式的朝鲜官服，神情恭谨，匍匐行礼，献上礼单，言辞谦卑至极，反复强调朝鲜“事大以诚”“永不渝盟”的决心。
吴宸轩高坐主位，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更多落在那台冒着丝丝白汽、活塞往复运动的模型上。
方光琛代为询问了一些朝鲜国内农桑、边防的情况，朴昌范一一谨慎作答，最后小心翼翼地问及王子近况。
“王子聪慧，勤习经史，颇得师长赞许。”方光琛按照吴宸轩事先交代的回复道，“王上教导有方。”
朴昌范听出话中的安抚之意，连忙叩首谢恩，不敢再多问。
吴宸轩全程未置一词，只是偶尔用指尖敲击着扶手，那单调的“笃笃”声，如同无形的压力，让朴昌范后背冷汗涔涔。
他明白，天朝元帅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恐惧。
王子，便是朝鲜脖子上最牢固的锁链。
紧接着是吕宋苏丹的使者哈伦。
他皮肤黝黑，戴着穆斯林小帽，神态虽恭敬，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属于海岛民族的狡黠。
他献上璀璨的珍珠珊瑚和珍贵的香料，并转达了苏丹对大明天威的仰慕和对吕宋汉民“关照”的保证。
吴宸轩终于开口，声音冰冷：“苏丹好意，本帅心领。贡物收下。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射向哈伦，“去年腊月，我移民在吕宋岛南端新垦之地遭土着袭扰，死伤十七人，财物被掠。此事，苏丹作何解释？”
哈伦脸色一变，连忙躬身：“元帅明鉴！此事乃少数野蛮部族所为，苏丹陛下闻讯震怒，已派兵清剿！首恶三人头颅在此次一并奉上！”
他示意随从捧上一个木盒。
“首恶？”吴宸轩冷笑一声，“不够。告诉苏丹：凡参与袭扰之土着部族，成年男子尽数绝嗣刺面后充作苦役，押送内地矿场！其妇孺，迁往他处安置！另，割让出事岛屿南端五十里海岸线予我大明垦务局管辖，作为补偿！此事办妥，本帅自会遣使厚赏苏丹。若再有类似之事……”
他没有说下去，但目光扫过那台嘶嘶作响的蒸汽机模型，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哈伦冷汗直流，不敢反驳，只能连声称是。
他知道，在这位铁血元帅面前，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唯有绝对的服从才能换来生存。
最后进来的是漠北土谢图汗部的使者巴特尔（与之前被灭的鄂温克首领同名）。
他身材魁梧，带着草原的彪悍气息，但举止间却刻意收敛着锋芒。
他献上良马清单和象征友谊的白色哈达，表达了对天朝的敬意和开通互市的渴望。
吴宸轩看着巴特尔，忽然问道：“听闻贵部勇士，弓马娴熟，尤擅骑射？”
巴特尔心中一凛，谨慎答道：“回大元帅，草原男儿，弓马是立身之本，倒也称得上娴熟。”
“甚好。”吴宸轩点点头，转向方光琛，“传令李定国：从新编‘靖虏军’中遴选善射者百人，编入‘射声营’，加紧操演。待秋高马肥之时，本帅要在塞北草原，举办一场‘射雕大会’，邀漠北、漠南各部勇士同场竞技！”
他看向巴特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优胜者，赏赐不吝！也让各部勇士见识见识，我大明健儿的弓马功夫！”
巴特尔心头剧震。
“射雕大会”？
这哪里是竞技，分明是耀武扬威！
是要当着所有蒙古部落的面，展示大明的武力！
他立刻明白了吴宸轩的用意：以武慑服！
想到大明那犀利的火器，训练有素的军队，他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不甘瞬间被寒意取代。
“大元帅英明！此乃盛事！”巴特尔压下翻腾的情绪，恭敬地回答。
使者们退下后，暖阁内恢复了寂静。
方光琛看着沉思的吴宸轩，低声道：“元帅，诸国皆已慑服，南洋、漠北均无大碍。唯独琉球使者，滞留已久，数次恳求……”
吴宸轩的目光投向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大明坤舆全图》，手指最终落在东南海疆一串岛屿之上。
“琉球…弹丸之地，然控扼东海要冲。”
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其国王尚氏，虽号称藩属，暗地里与萨摩藩勾连不清。前些年我方剿倭，萨摩浪人便曾借琉球为跳板。”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冷硬：“告诉琉球使者，我大明感念其恭顺，特赐国王尚氏金印一枚，以示恩宠。然，”话音一转，“朝廷将派驻‘协理使’一名，率护卫五百，常驻首里城，‘协理’琉球海防、外交及与萨摩藩往来事宜！另，即刻开放那霸港为大明水师专用补给锚地！允不准，三日内答复！若敢不从……”
吴宸轩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台不知疲倦运转的蒸汽机模型上，白汽升腾，发出低沉的嘶鸣声，仿佛是帝国力量永不疲倦的脉动。
方光琛心中了然。
所谓协理，便是监国！
所谓锚地，便是军事据点！
这哪里是恩宠？
分明是勒紧绞索的第一步！
元帅对任何潜在威胁的警惕和控制，从未因表面的四夷来朝而松懈分毫。
他以雷霆手段震慑四方，却又步步为营，将控制和威慑的触角，悄然伸向每一个战略要点。
帝国的威严，在铁血铸就的秩序之上，又覆盖了一层看似华丽却冰冷沉重的外交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