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穿透薄雾,洒在北京城外庞大而喧嚣的军工厂区。
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的烟火气、铁锤敲击金属的铿锵声,以及隐约传来的蒸汽嘶鸣。
吴宸轩在方光琛、工部尚书以及格物院几位主事的陪同下,巡视这片帝国的“铁与火之源”。
经过数年不计成本的投入和严苛管理,这片区域已从单纯的军工基地,悄然延伸出新的触角。
巨大的厂房如同匍匐的巨兽,高耸的烟囱喷吐着浓烟,构成一幅充满力量感的工业图景。
“元帅请看,”工部尚书引着众人来到一片新辟的工坊区,“此乃遵元帅谕令,新建之‘工械坊’。专司研制、生产民用农具、织机及水利器械。”
吴宸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扫过陈列在空地上的一排排崭新农具:改良的深耕铁犁、精钢锻造的镰刀锄头、高效的条播耧车……
这些闪烁着冷硬光泽的工具,与旁边作坊里刚刚下线的燧发枪和炮弹迥然不同。
“此乃格物院刘大匠主持改良的‘联动式龙骨翻车’。”一位格物院主事指着旁边一架结构精巧、体积庞大的水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相较旧式翻车,其水斗更多,联动齿轮设计巧妙,只需一人蹬踏或水力驱动,汲水量可增三倍有余!已在河南、山东多处灌渠试用,成效卓着!”
吴宸轩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着这架凝聚了智慧与实用性的机械。
冰冷的金属构件咬合紧密,巨大的木轮上嵌着密集的水斗,可以想象它一旦转动起来,将如何源源不绝地将河水提升到高处干涸的田地里。
“甚好。”吴宸轩吐出两个字,算是难得的肯定。
“此物当批量制造,优先配发给中原新开水渠之地及北疆屯田所。工部需核算成本,制定官价,由地方官府贷与农户,分三年偿还。”
“是!臣等即刻办理!”工部尚书躬身领命。
一行人随后步入核心的军工区域。
震耳欲聋的声响骤然增大,温度也升高了许多。
高大的熔炉如同燃烧的巨口,不断吞吐着通红的铁水,浇注入一排排巨大的泥膜铸型中。
旁边是锻打车间,赤膊的工匠们肌肉虬结,汗水淋漓,在监工严厉的目光下,挥舞着沉重的铁锤,将烧红的铁块锻打成坚韧的甲片或锋利的枪刺。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铁腥和煤烟混合的浓烈气味。
“元帅,此乃按‘镇海级’图纸新造的‘定远二号’舰主体龙骨!”一名身着油污工服的匠师快步上前禀报,他是龙江船厂提拔的刘老五,因攻克新型战舰龙骨结构难题而受到重用。
巨大的船体龙骨骨架如同巨兽的脊梁,躺在特制的船台上,其v型船底结构和嵌入的铁筋清晰可见,显示出远超传统福船的技术含量。
“进度如何?”吴宸轩问。
“回元帅,龙骨铺设完毕,甲板框架正在铆接。双层炮甲板预留位均已校准。”刘老五答得一丝不苟,“不过…所需橡木、铁料消耗巨大,尤其用以紧固的铁铆钉颇费工时。”
“铁料不必担忧。”吴宸轩目光投向远处忙碌的炼铁高炉,“大同煤矿日夜开采,晋商抄没之铁料尚未用完。人手不足,便从关外苦役营调遣匠作营囚徒,严加管束,日夜赶工。水师,乃未来海疆之本,不可延误一日。”
“是!小人明白!”刘老五心中一凛,不敢再提困难。
继续前行,来到了相对安静的火器研发区。
这里戒备森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和硝石气味。
几位头发花白、眼神却异常专注的老匠人,正围着一尊新铸成的火炮低声讨论。
炮身比传统的红衣大炮更显修长,炮尾刻着精密的角度线。
“元帅,”负责火器研发的格物院主事上前介绍,“此乃仿制佛郎机快炮之最新改进型。炮身减重三成,采用新式炮架,射角调整更灵活,射速更快。尤其改进了炮膛内壁的铸造工艺,减少了炸膛风险,射程亦提升了近五丈(约17米)。”
吴宸轩走上前,伸出带着玄色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炮管。
冰冷的触感下,是毁灭性的力量。
“试验过吗?”
“已试射三十发,性能稳定,优于旧炮。”
“可。定型量产,优先装备李定国部边防军与新编‘靖虏军’。”吴宸轩下达指令,随即目光转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台结构略显复杂、由黄铜齿轮和连杆组成的装置,正在缓慢而稳定地转动,发出规律的“咔哒”声。
正是之前仿制并改良的自鸣钟。
“这是?”
“禀元帅,”主事连忙道,“这是格物院几位痴迷机巧的匠人,闲暇时琢磨的‘水力纺纱机’模型。利用水流驱动齿轮,可带动多枚纱锭同时纺纱,效率远超人力。目前尚在试验阶段,零件精密度要求极高,量产不易……”
“水力纺纱?”吴宸轩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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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走近仔细观察,齿轮咬合,连杆往复,小小的纱锭飞速旋转。
“拨银一千两,专供此项目。命格物院全力攻克量产难关。若有成效,在江南织造局择地先行试用。此物若能成,于国于民,大利所在!”
离开军工厂区,吴宸轩并未回宫,而是直奔城外永定河堤坝加固工程现场。
这里又是另一番宏大景象。
数万民夫和调拨来的部分苦役营囚徒如同勤劳的工蚁,在河堤上下忙碌。
沉重的条石、夯土的号子、监工的口令声混杂在一起。
吴宸轩站在高坡上,俯瞰着这浩大的工程。
远处,几台利用畜力牵引的巨大“石碾子”正在碾压夯实堤基。
更引人注目的是河道中,数十架新式“龙骨翻车”正源源不断地将河底的淤泥沙石提升到岸上堆积,效率远胜人力挖掘。
这些工械坊的新产品,正实实在在地参与着改变山河的伟业。
“工械之利,乃兴国之基。”吴宸轩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工地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方光琛等人的耳中,“火器之锐,可破坚城,屠异族。然水利农桑之器,方能滋养万民,稳固社稷。”
他目光深远地望着被翻车搅动的浑浊河水,“传令下去:凡格物院及工坊工匠,凡能改旧器、出新法,利于民生国计者,无论出身,一律重赏!其名刻于‘百工坊’(新设立的工匠荣誉殿堂),享国士之誉!”
方光琛等人心中震动。
元帅的铁血手腕世人皆知,但他对实用技术和工匠价值的重视,同样深入骨髓。
这不仅仅是强国之策,更是扎根大地、收拢民心的长远布局。
隆隆的机械声与河工的号子交织在一起,奏响着帝国在铁血之外,另一重更为深沉而持久的根基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