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大明北境经略使行辕。
节堂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北地渗骨的寒意。
李定国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目光如电,扫视着堂下肃立的几名精悍军官。
为首者,正是新任黑冰台北境情报局主事,原夜不收统领,赵铁鹰。
“都听真了!”李定国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大元帅钧令:开春之前,必须把那窝藏在深山老林里的阿巴泰残部,还有那些跟罗刹毛子勾勾搭搭的龌龊勾当,给本帅抠出来!抠干净!白山(长白山)、黑水(黑龙江)以北,每一处山洞,每一条兽道,都要有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末将领命!”赵铁鹰抱拳,声若金铁,“‘密林斥候营’已组建完毕!卑职亲任管带!”
这密林斥候营,非同寻常行伍。
兵员不取自军户,而是赵铁鹰亲自带人,深入辽东、吉林的山野村寨,精挑细选而来:世代以狩猎为生的鄂伦春、鄂温克老猎人,穿林如履平地的索伦樵夫,熟悉鞑靼山口(外兴安岭)的赫哲渔户,甚至还有少数被建虏裹挟又逃归、熟知敌情的汉人猎户。
他们共同的特质是耐苦寒,识鸟兽,懂山形,辨踪迹。
隆冬时节,斥候营化整为零,如同水滴渗入大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长白山的茫茫林海与黑龙江以北的外兴安岭的冰封世界中。
密林深处,积雪过膝。
鄂伦春老猎人多隆,身披白熊皮伪装,伏在一处背风的山脊后,口中嚼着冰冷的肉干,眼如鹰隼般透过稀疏的针叶林,死死盯住数里外山谷中升起的缕缕炊烟。
那里,正是情报中阿巴泰残部的一个越冬营地。
他小心翼翼地用炭笔在油布上勾勒出营地的轮廓、帐篷数量、马匹规模、简易工事位置,标注上方位和预估人数。
观察数日,确认无误后,他如同雪狐般悄然后撤,将情报密封于特制竹筒,藏进约定好的一株老红松树洞深处。
旋即,他的身影消失在另一片林海。
数日后,一名索伦斥候“偶然”经过此处,取走竹筒,疾行百里,交给下一个隐蔽点的接应者。
最终,这份沾着寒气和松脂味的情报,由快马昼夜兼程,送至沈阳李定国案头。
类似的情报,如同涓涓细流,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
北境情报局的节堂内,一幅巨大的《关外军事分布图》日渐丰满。
赵铁鹰与几名精于测绘的幕僚,日夜伏案,根据斥候们传回的碎片信息,用朱笔、墨笔不断添注:
阿巴泰残部主要盘踞点三处,长白山西麓某谷、精奇里江上游某河湾、外兴安岭南麓某密林。
秘密粮仓位置七处,多利用天然山洞,伪装极好。
越冬马场两处位于背风向阳谷地。
小型隐蔽工坊一处,疑似锻造修补兵器,位于精奇里江营地附近。
一名代号山魈的赫哲族斥候冒死抵近侦察黑龙江畔雅克萨附近,发现小股建虏残兵与“金发碧眼、身着灰呢大衣”的沙俄哥萨克人进行交易!
目击用毛皮、人参换取对方铁器、火绳枪甚至…粮食!
交易地点、频率、双方人数,均被记录在案。
然而,并非所有情报都能安然送回。
一名代号影狼,曾被迫为建虏效力的汉人猎户出身斥候,奉命潜入精奇里江营地附近疑似工坊区域。
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避开哨卡,潜入一处隐蔽的山坳,赫然发现数座冒着黑烟的简陋工棚,里面传出叮当锻打声!
他冒险抵近,窥见里面竟在仿制明军制式的炮架!
他强抑心跳,取出炭笔油布,快速勾勒工棚布局、守卫分布,并测绘了炮架的关键结构草图。
就在他完成测绘,准备撤离时,踩断了一根枯枝!
“谁?!”一声厉喝划破寂静。
数名建虏巡逻兵闻声扑来!
影狼心知暴露,毫不犹豫地将油布塞入口中,奋力咀嚼吞咽!
同时拔出短铳,对着最近的敌人扣动扳机!
“砰!”一名建虏应声倒地。
他抽出弯刀,扑入敌群,状若疯虎。
狭窄的林间空地,短铳轰鸣,弯刀染血。
他身中数刀,仍力毙三人,最终被乱矛刺穿。
临死前,他将最后半张未能咽下的草图死死攥在手心,用尽最后力气将其揉烂塞入身下积雪…
数日后,接应斥候在约定地点苦等无果,冒险潜入该区域,只找到一片激烈搏斗的痕迹和几具被野兽啃噬过的敌尸。
从积雪深处,他挖出了那团被血浸透、冻得硬邦邦的纸浆…
消息传回盛京,李定国默然良久,提笔上书吴宸轩:“斥候‘影狼’,深入虎穴,测绘敌工,暴露后自毁情报,力战殉国,毙敌四人。忠勇可昭日月!”
吴宸轩朱批:“追赠‘忠勇校尉’,厚恤其家。英名录入北境忠烈祠。”
隆冬将尽,《关外军事分布图》终告大成。
阿巴泰残部的虚实、命脉,其与沙俄勾结的铁证,皆跃然图上。
这份由鲜血与忠诚绘就的舆图,被以八百里加急,密送至北京紫禁城。
武英殿内,吴宸轩站在巨幅地图前,手指缓缓划过白山黑水,最终重重地点在雅克萨的位置上。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彻骨的笑意。
“李定国。”
“臣在!”
“粮草、军械、冬训之兵,可齐备了?”
“回元帅,万事俱备!”
“好。”吴宸轩转身,目光如北地寒星,“开春雪化之时,便是犁庭扫穴之日!按此图索骥,给孤…荡平关外!”
冰冷的命令在殿中回荡,帝国的北疆利剑,已然锁定目标,只待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