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绿洲,仿佛瀚海中的一块翡翠。
初春的暖阳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融雪汇成的溪流潺潺流淌,滋养着刚刚返青的草场和抽芽的果树。
位于绿洲核心的哈密城,此刻人声鼎沸,喧嚣远胜往日。
城东新落成的“大明—西域互市监”衙署前广场上,一场盛大的开市仪式正在进行。
高台上,兵部侍郎兼理藩院副使杨珅,身着绯色官袍,与西域都护府都护郝摇旗并肩而立。
二人代表大元帅吴宸轩和朝廷,接受着哈密忠顺王后裔额贝都拉及其麾下大小头人的觐见与献礼。
郝摇旗扶剑而立,平静注视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眯了眯眼。
今天的主角,并不是他,而是郝摇旗身侧的杨坤。
驼铃悠扬,一队队驮着沉重包裹的骆驼在主人的牵引下,有序地进入广场西侧新划定的巨大贸易区。
皮毛、玉石、骏马、葡萄干、名贵药材…来自天山南北、葱岭(帕米尔)以西的货物堆积如山。
“额贝都拉台吉,”杨珅微笑着,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元帅欣闻哈密归附,商路重开,特命本官带来谕旨:加封台吉为‘大明哈密卫都督佥事’,世袭罔替!赐金印、冠服!望台吉谨守臣节,屏藩西陲,永为大明忠顺之臣!”
额贝都拉(一位身材高大、深目高鼻的维吾尔贵族)连忙躬身行礼,用流利的汉语回道:“臣额贝都拉,叩谢大元帅天恩!哈密卫上下,愿永世效忠大明,绝无二心!”
他身后的头人们也纷纷拜倒。
金印和精美的丝绸冠服,象征着地位和朝廷的认可,这正是他所渴求的。
“好!”杨珅满意地点头,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大元帅有旨:为彰显天朝恩泽,促进华夷一家,自即日起,哈密互市,税赋再减一成!凡西域诸部商队,持本监所发‘驼引’(贸易许可证)入市交易者,皆受大明军卫保护!另,朝廷将在吐鲁番、伊犁(固勒扎)、龟兹(库车)增设互市监分支,派驻官员,规范贸易,调解纠纷!商路所及,即王化所至!”
此言一出,台下西域商人们顿时发出一片压抑的欢呼。
税赋减免和保护,是他们最需要的保障!
这意味着更丰厚的利润和更安全的旅程。
开市锣声敲响,贸易区瞬间沸腾起来。
早已等候多时的中原商贾们,在朝廷派来的“牙行”中介引导下,涌向各个摊位。
熟练的翻译(多为归化的色目人或精通胡语的汉人)在买卖双方间穿梭。
“上等的和田羊脂玉!看看这成色!”
“江南苏杭的新绸!轻薄柔软,花色时新!”
“景德镇的细瓷!一套茶具换两匹好马!”
“川中的井盐!上好的茶砖!换你的貂皮!”
“这匹大宛‘天马’驹子,我要了!用十匹绸缎加五担茶叶换!”
讨价还价声、验看货物声、达成交易的击掌声此起彼伏。
丝绸、瓷器、茶叶、铁器(农具、锅具等非兵器)、食盐、药材源源不断地从中原商队手中流出,换回的是膘肥体壮的骏马、光泽油亮的皮毛、璀璨夺目的玉石以及中原罕见的香料、干果。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香料、茶叶和牲畜混合的独特气息。
在广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茶摊上,吴忠扮作一个普通行商,看似悠闲地喝着奶茶,锐利的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市场。
他身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常年往来西域的老行商马福通,另一个则是穿着喇嘛服饰的桑吉喇嘛。
“吴大人,”马福通压低声音,指着远处一个正在用流利波斯语与吐火罗商人交谈的中年胡商,“那人叫阿迪力,表面是喀什噶尔的玉石商人,实则常往准噶尔部(卫拉特蒙古)跑。他这次带来的货里,有几件上好的大食(阿拉伯)鎏金马鞍和镶嵌宝石的匕首,不像是喀什噶尔能有的货色。”
桑吉喇嘛也低声道:“小僧昨日在城外驿站,见其随从与几个风尘仆仆、像是从西北方向(准噶尔控制区)来的人密谈,神色诡秘。言语间似乎提到‘珲台吉’(准噶尔首领的称号)和‘商队护卫’等词。”
吴忠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奶茶,眼中寒光一闪:“准噶尔…噶尔丹…果然贼心不死。”
他放下茶碗。
“盯紧这个阿迪力,查清他接触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商队护卫’的底细和去向。马老板,你的人混进他的商队,看看他们最终往哪里走,路上和什么人接头。桑吉师父,继续留意各寺庙往来僧侣的言论,特别是对朝廷和准噶尔的态度。”
“是!”两人低声应道。
吴忠的目光掠过热闹的集市,看向更西方的天际。
商路的畅通,带来了财富,也带来了各方势力的觊觎和渗透。
准噶尔蒙古的噶尔丹,雄踞漠西,野心勃勃,一直对哈密、吐鲁番等要地虎视眈眈,更是暗中阻挠大明与中亚、波斯的直接贸易,妄图垄断商路之利。
罗刹国也从未停止向中亚和准噶尔渗透,试图从西面包抄。
这看似繁华的贸易集市,同样是暗战的前线。
这时,杨珅在随从簇拥下巡视到了茶摊附近。
他与吴忠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吴忠微微颔首。
杨珅会意,脸上笑容不变,继续对身边陪同的额贝都拉说道:“台吉,朝廷深知哈密乃西域门户,位置紧要。为保商路畅通,卫护台吉及诸部安全,大元帅已谕令,增派一营精锐进驻哈密卫城,协助台吉守御。另,西域都护府将在吐鲁番、龟兹互市监驻地,修筑小型棱堡,常驻军士。此非为掣肘,实乃震慑屑小,保境安民之举。台吉以为然否?”
额贝都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迅速恢复如常,甚至带着感激:“朝廷天恩,体恤入微!臣感激不尽!哈密卫愿全力配合驻军,提供粮秣驻地!”
他心里清楚,这“协助守御”的驻军,既是保护伞,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朝廷对西域的控制,正随着商路的延伸和军事据点的建立,一步步地加强、深入。
他除了更加恭顺,别无选择。
驼铃声声,满载货物的商队开始陆续离开哈密,向着东方或西方进发。
丝绸之路上尘封已久的古道,在车轮与驼蹄下重新焕发生机。
财富在流淌,信息在传递,影响力在扩张。
然而,在这片广袤而复杂的土地上,和平的贸易之下,是各方力量的博弈与角逐。
大明王朝的触角,正以商业和军事并行的方式,坚定地伸向遥远的西域腹地。
杨珅站在高台上,望着那消失在滚滚烟尘中的商队,有些感慨:“遥想不过数年前,我等前朝旧部还在清廷的通缉下生死难料、前路晦暗。谁曾想,短短数年之后,在大元帅统领下,我华夏社稷竟能危而复安,日月得以幽而复明!”
郝摇旗深有所感,想到那位身处紫禁城,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大元帅,也是感叹道:“若非大元帅横空出世,只手擎天,恐怕今日之你我,能否在清军重重围剿中活着见证这日月山河重归华夏……尚是未知之数啊!”
商路即征途,每一步拓展,都离大元帅“西控葱岭,北慑罗刹,再通波斯”的宏图更近一分。
而暗处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