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刮过河南归德府（今商丘）一个名叫“李家庄”的破败村庄。
低矮的土坯茅屋大多门窗紧闭，了无生气。
唯有村子东头那座废弃多年的祠堂，此刻却透出昏黄的灯光和阵阵稚嫩的诵读声，在这萧瑟的寒冬里显得格外温暖而突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略显生涩却整齐的童音，透过糊着厚厚草纸的窗棂传出。
祠堂内，经过简单修葺，地面铺了干草，墙壁用石灰水刷过。
二十几个年龄不一、衣衫破旧但浆洗得干净的孩子，盘腿坐在草席上，小脸冻得通红，却个个挺直腰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前方。
他们的老师，是一位年约四旬、穿着半旧青衿的落第秀才，名叫周敦朴。
此刻，他正用一根烧焦的树枝，在一块简陋的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三字经》的字句，口中清晰地领读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庄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祠堂角落里，挤着十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村民，大多是孩子们的父母或祖辈。
他们搓着冻僵的手，跺着脚，却舍不得离开，伸长脖子听着里面的读书声，脸上交织着新奇、期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对他们而言，读书识字，曾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是“老爷们”才配享有的权利。
“周先生…”下课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颤巍巍地走到正在收拾书本的周敦朴面前，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娃…娃们给您添麻烦了…家里没啥好东西…您…您别嫌弃…”
周敦朴连忙推辞：“李老伯，使不得！使不得！朝廷有令，蒙学堂先生有廪米可领，束修全免！这鸡蛋您拿回去给孩子补补身子！”
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几袋粮食，“您看，那是府衙刚送来的学粮，还有取暖的炭！这都是朝廷的恩典！”
老农浑浊的眼中泛起泪花，固执地把鸡蛋塞进周敦朴手里：“先生…不一样！娃能念书…能认自己的名字…能看懂官府的告示…这…这是天大的恩情！俺们心里…暖和！”
周围的村民也纷纷点头附和。
眼前这一幕，正是吴宸轩力推的“中原义务教育普及”国策在基层的缩影。
自京师时务学堂设立、士子游学考察后，吴宸轩深感要真正改变国家根基，必须从最底层的教化开始。
中原大地，历经战乱，民生凋敝，文教更是荒芜。
大量适龄儿童失学，民众愚昧，不仅阻碍生产发展，更容易被邪说蛊惑，影响统治根基。
养心殿内，吴宸轩对着方光琛及新任礼部尚书王夫之下达了明确的谕令。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治国根基在教化，教化根基在蒙学！中原乃华夏腹心，文教荒废至此，实乃朝廷之失！”
“其一，广设‘蒙学堂’，以村社为单位。凡百户以上村落，必须利用祠堂、庙宇或公产房屋，设立蒙学堂一所！五十户以上村落，鼓励联村设学！朝廷拨付专款，用于修缮校舍，购置基础桌椅、黑板、笔墨纸砚。”
“其二，师资来源与保障。由各省学政牵头，在府、州、县设立‘师范速成所’，招募本地落第秀才、通晓文墨之老吏、军中识字文书甚至德高望重之耆老，进行短期培训（基础教学法、朝廷新政概要）。考核合格者，授予‘蒙学师’资格，由朝廷按月发放廪米（相当于最低品级官吏俸禄），免除其家部分赋役！确保其基本生计，安心教学！”
“其三，招生与课程。蒙学堂面向所有6-12岁孩童，无论男女，一律免费！初期课程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启蒙识字为主，辅以简单算学、农桑常识。教材由礼部统一编印简化版，免费发放。目标：三年内，使蒙童粗通文墨，能写姓名，识数记账，明基本事理！”
“其四，考核与激励。每年由县学教谕对蒙学堂进行巡视考核。凡办学得力、学童成绩显着者，蒙学师可获额外奖赏，村社可减免部分赋税！蒙童中资质优异者，可推荐至县学或更高一级的‘新式小学堂’继续深造！”
王夫之补充道：“大元帅，蒙学之设，恐遭地方豪强及守旧士绅阻挠，斥为‘有辱斯文’或‘浪费钱粮’…”
吴宸轩冷哼一声：“阻挠？告诉他们，此乃国策！凡敢阻挠设学、殴打蒙学师、强令孩童辍学者，无论何人，一律严惩！地方官吏推行不力者，革职查办！朝廷拨付之钱粮，由户部、暗卫双重监督，凡有克扣挪用者，斩立决！此非与士绅争利，乃为华夏育才，为万世开太平！”
谕令如同惊雷，伴随着严厉的监督和源源不断的钱粮物资，迅速在中原各府县推开。
归德府知府不敢怠慢，亲自督办。
像周敦朴这样屡试不第、生活困顿的秀才，突然有了稳定的收入和受人尊重的身份，教学热情空前高涨。
村民们起初半信半疑，但看到朝廷真金白银的投入，看到孩子能免费读书，看到那象征性的“廪米”确实发到了先生手里，疑虑迅速打消。
报名入学的孩童越来越多，许多超过年龄的少年甚至壮年，也恳求旁听识字。
李家庄的蒙学堂只是无数个新设学堂中的一个。
在河南、山东、直隶广袤的乡村土地上，一座座简陋却充满希望的学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昏黄的油灯下，冻得发红的小手握着粗糙的毛笔或树枝，在沙盘上一笔一划地书写。
蒙学师们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解着“人之初”的道理和朝廷“摊丁入亩”、“新农具”的好处。
朗朗的读书声，第一次如此广泛地回荡在千年农耕文明的田野乡间。
这声音微弱，却蕴含着改变个人命运、重塑国家根基的磅礴力量。
帝国的未来，在蒙童稚嫩的诵读声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