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在两人之间凝固如琥珀。
藏书人的手仍搭在范智帆肩上,指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囚服渗入皮肤,像某种缓慢渗透的毒液。范智帆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呼吸变化——只是那样坐着,背脊挺直如松,灰蓝色的瞳孔平视前方书架上一排蒙尘的拉丁文典籍。
时间在监控摄像头的红灯闪烁中,被切割成一帧一帧的静默。
藏书人搭在肩上的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
很轻。
但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那一声“嗒”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涟漪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范先生。”藏书人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温和儒雅的腔调,但底下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听说……您好像认识伊戈·亚历杭德罗·美第奇?”
这个名字被他说出来时,每个音节都咬得极准,像是早已在舌根下研磨过千百遍。
范智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只有一下。
快到连高速摄像头都可能错过。
(范智帆内心:伊戈。他果然知道。是试探,还是确认?)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转过头——那个动作很慢,慢得像电影里的升格镜头——直到灰蓝色的瞳孔与藏书人棕红色的眼睛在极近距离对视。
两人的脸相距不到三十厘米。
范智帆能看清藏书人眼角的每一道细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了旧书、薰衣草和某种淡淡药膏的气味。而藏书人,则能看见范智帆瞳孔深处那片平静如冰海的灰蓝之下,一闪而过的、几乎不存在的锐光。
“哦?”范智帆开口,声音平稳得反常,“是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疑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无聊的确认——好像在说“你才知道?”
藏书人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瞬。
“我倒是好奇,”藏书人继续说,声音压得更低,那双棕红色的眼睛死死锁定范智帆,“您跟他怎么认识的。亚历杭德罗·美第奇的身份来说……他不可能有朋友。”
这句话里的“朋友”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近乎嘲讽的意味。
范智帆看着他,看了三秒。
然后,他忽然笑了。
那不是一个笑容,只是嘴角向上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却骤然迸发出一股冰冷刺骨的锋芒。
“你怕了?”他问。
三个字。
轻飘飘的,像羽毛。
但藏书人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了。
虽然只有03秒——他的肩膀肌肉绷紧,脖颈处的动脉明显跳动了一下,喉结滚动——但范智帆捕捉到了。那双棕红色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真实的、被触及痛处的惊悸。
藏书人沉默了足足五秒。
他的手指从范智帆肩上移开,缓缓直起身,绕过圆桌走回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但范智帆能听见他呼吸节奏的微妙变化——从平稳的每分钟十二次,加速到十四次。
藏书人坐下,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红茶,但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瓷杯。
“我承认这一点。”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但底下那层儒雅的伪装已经出现裂纹,“确实怕。”
他抬起眼,棕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范智帆平静的脸:
“不过,若是你死了,他真的会为你出手吗?”
范智帆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放松得像在自家客厅。他甚至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
然后,他笑了。
这次是真正的笑——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但那笑意没有抵达眼底。那双灰蓝色的瞳孔深处,依旧是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你试试,”他轻声说,每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不就知道了吗?”
空气再次凝固。
图书馆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五度。通风系统的嗡鸣在耳中放大成某种低频的咆哮,书架上的灰尘在灯光下缓缓飘落,每一粒都像是慢镜头里的弹片。
藏书人摩挲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盯着范智帆,那双棕红色的眼睛深处,开始涌动某种复杂的情绪——有警惕,有忌惮,有杀意,还有一丝……犹豫。
许久,他缓缓放下茶杯。
瓷杯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抱歉。”藏书人说,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疲惫,“我不会拿自己赌命。”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双眼睛重新变回那种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过,你不好奇为什么有人要你死?”
范智帆耸了耸肩。
那个动作极其随意,随意到与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甚至抬起手,用食指轻轻挠了挠下巴,像是在思考晚饭吃什么。
“不好奇。”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漠然,“有人要我死,冥王?还是说那个没来的蛇首位?你是他的人?或许说……所谓科赫的诅咒清道夫?”
一连串的问句。
但每一个问句的语气都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冰冷的、斩钉截铁的陈述。
藏书人脸上的所有表情,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针尖大小,脖颈处的肌肉绷紧如钢索。那只放在桌上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藏书人内心:他怎么会……不可能……他到底知道多少?!)
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过藏书人的大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冲上耳膜,发出嗡嗡的轰鸣。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至少表面上。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手指松开,重新恢复那副温和的模样。
但范智帆已经看见了。
看见了那一瞬间的破绽。
“范先生,”藏书人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底下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既然你能猜到,那你觉得……是谁呢?”
他在试探。
试图用反问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同时套取更多信息。
但范智帆已经失去了兴趣。
他缓缓站起身。
那个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种优雅的韵律。他整理了一下囚服的衣领——尽管那件衣服皱巴巴的,不值一提——然后低头看向仍坐在椅子上的藏书人。
“不感兴趣。”范智帆的声音平淡如水,“你带我来这里,不会就说这件事吧?”
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好了,我没时间陪你玩。不过……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藏书人抬起头,棕红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警惕。
“什么事?”
范智帆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直到两人的脸再次拉近到危险的距离。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但每个字都清晰如刀锋划过玻璃:
“你跟我朋友伊戈……有仇吗?”
藏书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放在桌上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虽然只有极其细微的幅度,但范智帆看见了。
“若我猜出你是谁的话,”范智帆继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是不是……有奖励啊?”
藏书人猛地向后靠去,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惊骇。
那双棕红色的眼睛里,温和儒雅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混杂着恐惧和暴怒的真实面目。
“……范先生,”他的声音变得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木板,“你觉得……我是谁?”
范智帆直起身。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缓步走向图书馆的大门。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步都踩在某种无声的节拍上。
当他走到门前,手即将触碰到铜制门把时,他停下了。
他没有回头。
只是侧过脸,用余光瞥向仍僵坐在桌后的藏书人。
那个角度,监控摄像头只能拍到他的侧脸——平静,淡漠,嘴角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冰冷的弧度。
然后,他开口。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图书馆里,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
“被伊戈一刀坠落悬崖的马修。”
他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
“真是……大难不死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范智帆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砰。”
沉重的橡木门合拢的声音,如同墓穴封石。
图书馆里,只剩下藏书人——或者说,马修——一个人,僵坐在椅子上。
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那双棕红色的眼睛里,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计算、所有的从容,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混杂着惊骇、暴怒、耻辱和恐惧的情绪。
他的嘴唇在颤抖。
他的手指死死抓住桌沿,指甲抠进坚硬的橡木,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
(马修内心: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那件事……除了我和伊戈,没有人知道……没有人……)
记忆如同失控的潮水般涌入脑海——
七年前,瑞士阿尔卑斯山脉,雪线以上的悬崖。
月光如霜,寒风如刀。
“为什么要背叛我?”伊戈的声音冰冷如西伯利亚的寒风。
他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无法回答。喉咙被血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然后,伊戈的刀锋抵住了他的咽喉。
“看在旧日情分上,”伊戈说,那双永远平静的灰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实的失望,“我给你一个痛快。”
刀锋划过。
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用尽最后力气向侧方翻滚——刀锋擦着脖颈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但未伤及动脉的伤口。他坠下悬崖,落入下方汹涌的冰川融水。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他活了下来。
被冲向下游,被某个隐居的修士所救,花了整整两年才恢复。然后,他改名换姓,潜入暗影世界的最深处,最终进入这座“坟墓”,成为“藏书人”——一个专门为各大势力挖掘秘密、审讯特殊囚犯的影子。
七年。
他以为那件事已经埋葬在阿尔卑斯山的冰雪之下,除了伊戈和他自己,再无人知晓。
直到今天。
直到这个叫范智帆的男人,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将他七年来精心构建的一切,撕得粉碎。
“范……智……帆……”
马修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咔嚓”一声,硬生生从桌沿上掰下一块木屑。
木屑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深色的橡木桌面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但他感觉不到痛。
只有恨。
还有……恐惧。
(马修内心:他到底是谁?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马修内心:除非……这个范智帆,在伊戈心中的地位,比我想象的……重要得多。)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图书馆紧闭的大门。
那双棕红色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监控摄像头的红灯依旧在闪烁。
录音器的电平指示灯规律跳动。
但马修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情……已经彻底改变了。
……
范智帆被两名内卫押送回囚室。
走廊里已经恢复了日常的秩序——囚犯们大多回到了自己的“棺材”,只有少数几个还在走廊里徘徊,与狱警低声交谈着什么。但当范智帆走过时,所有的目光都无声地聚焦在他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忌惮,有评估,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被藏书人“请”去谈话的人,很少有完好无损回来的。要么精神崩溃,要么身体带伤,要么……直接消失在图书馆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范智帆看起来……毫发无伤。
甚至,他的步伐依旧平稳,脸色依旧平静,囚服依旧整齐——连最细微的褶皱都没有变化。
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液压门开启,范智帆踏入囚室。
门在他身后关闭的瞬间,一个声音从隔壁传来:
“嗨,兄弟。”
是艾伦。
他正趴在观察孔上,那只深棕色的眼睛透过狭小的玻璃盯着范智帆,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震惊。
“你好像没事啊?”艾伦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面的不可思议几乎要溢出来,“那个藏书人可怕的很,我见过三个人从他那里回来——一个疯了,一个残了,一个……直接进了焚化炉。你居然……没事?”
范智帆缓缓转身,走到观察孔前。
他的脸贴近玻璃,灰蓝色的瞳孔与艾伦深棕色的眼睛在狭小的空间里对视。
距离很近。
近到艾伦能看清范智帆瞳孔深处那片冰冷的平静,能感受到那股无声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压力。
然后,范智帆开口。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入耳膜:
“你希望我有事?”
艾伦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只深棕色的眼睛里,瞬间掠过真实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尽管两人之间隔着厚重的钢化玻璃和混凝土墙,但那股无形的威压,还是让他脊椎发凉。
“不敢……不敢……”艾伦的声音变得干涩,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兄弟你别误会,我就是……好奇。”
范智帆盯着他看了三秒。
然后,他缓缓移开目光,转身走向床铺。
“你最好,”他的声音从囚室深处传来,平淡,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你的情报价值有用。”
艾伦站在观察孔后,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他盯着范智帆的背影看了很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艾伦内心:操……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藏书人搞不定他……纳迪尔……他能搞定吗?)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终还是对着观察孔轻声说:
“ok,问题的。放风最后时间了,东侧厕所第三个隔间。我等你。”
说完,他离开了观察室。
脚步声远去。
范智帆在床铺上坐下,闭上眼睛。
(范智帆内心:马修……原来是他。七年前伊戈提起过,说有个背叛者坠崖,生死不明。没想到躲在这里,成了‘藏书人’。他试探我与伊戈的关系,是在评估风险——若我与伊戈关系密切,杀我会引来伊戈的报复。)
他缓缓睁开眼,灰蓝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泛起一丝极淡的冷光。
(范智帆内心:但他不敢赌。所以暂时不会动我。那么……接下来要应付的,就是纳迪尔了。)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电子镣铐。
幽蓝的指示灯在黑暗中规律闪烁,像某种倒计时。
……
夕阳无法抵达地下,但监狱有自己的人造黄昏——头顶的led灯带从冷白切换为暖黄,亮度降低百分之三十,模拟日落的氛围。
这是“坟墓”一天中唯一的“自由”时间,持续一小时。囚犯们被允许进入中央天井区——一个直径五十米、挑高二十米的巨大圆形空间,顶部是强化玻璃穹顶,外面是虚假的星空投影。
天井区分为几个区域:东侧是健身区,有简陋的单杠和哑铃;西侧是阅读区,有几张固定在地面的长椅和一本永远缺页的杂志;南侧是社交区,囚犯们可以在这里聚集交谈;北侧则是……禁区。
那里立着一块生锈的铁牌,上面用红漆写着: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是“坟墓”里解决私人恩怨的地方。
狱警不会管——只要不闹出人命,不影响秩序,他们乐于看见囚犯们自行“清理”内部问题。
范智帆踏入天井区时,立刻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常气氛。
太安静了。
往常这个时候,健身区会有囚犯在锻炼,社交区会有低沉的交谈声,阅读区会有人假装看书。但今天,所有人都集中在南侧,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同一个方向——
纳迪尔。
他正坐在社交区中央唯一的一张金属长椅上——那是他的“王座”。他赤裸着上半身,露出那身布满伤疤和刺青的躯体,胸口那个恶魔头颅刺青在暖黄灯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皮而出。
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不是监狱里的违禁品,而是用磨尖的金属片和布条自制的简陋武器。他正用匕首的刃尖,慢条斯理地修剪自己的指甲。
动作很随意,甚至有些慵懒。
但他周围站着的八个人,却如同八尊雕塑,眼神凶悍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而在纳迪尔正对面约二十米处,艾伦正靠在一根混凝土立柱上,嘴里叼着一根新的塑料吸管,看似悠闲,但范智帆能看见他脖颈处肌肉的紧绷,以及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恐惧。
当范智帆踏入天井区的瞬间,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纳迪尔修剪指甲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灰蓝色眼睛锁定范智帆,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混杂着好奇、恶意和兴奋的笑容。
然后,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匕首的刃尖。
那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范智帆的脚步没有停顿。
他如同没有看见那些目光,没有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杀意,径直走向东侧——厕所的方向。
但他的余光,已经在三秒内完成了对全场的扫描:
(范智帆内心:纳迪尔,坐在长椅,匕首在手,右腿微微外展,重心偏左——起身需要08秒。周围八人,站位呈扇形,左右各四,最近的离我十二米,最远的二十米。左侧两人腰间有异常凸起——自制刺刀。右侧一人袖口有金属反光——可能是磨尖的汤匙。)
(艾伦,距离纳迪尔二十五米,背靠立柱,右腿微曲——随时准备逃跑或闪避。他左手插在裤袋里,握着什么?小型武器?还是……)
(狱警,四名,分别站在天井区四个角落的观察台上,手持霰弹枪,但他们的目光没有看向这边——被收买了,还是默许?)
范智帆的步伐依旧平稳。
他走到东侧厕所门前,推门而入。
厕所里弥漫着刺鼻的氨水味和霉菌的潮湿气息。灯光昏暗,只有一盏频闪的荧光灯在头顶滋滋作响。墙壁上布满涂鸦和干涸的污渍,小便池堵塞,地面湿滑。
第三个隔间。
门虚掩着。
范智帆推开门。
隔间很小,不到一平方米。马桶盖上,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他拿起纸条,展开。
纸上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英文,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
“钥匙在科赫家族老宅地下室,但需要‘圣女之血’开启。老宅在维也纳,地址:科赫宫,辛格街9号。地下室入口在书房壁炉后,密码是塞拉菲娜的生日——但只有一次机会,输错就会触发永久封锁。”
纸条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
“纳迪尔知道更多——他曾经是科赫家族的雇佣兵。杀了他,我在他牢房藏的东西归你。”
范智帆盯着纸条看了三秒。
然后,他将纸条撕碎,塞进马桶,按下冲水按钮。
水流咆哮着将纸屑卷入下水道。
他转身走出隔间。
洗手池的镜子里,映出他的脸——平静,淡漠,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冰冷如刀锋的光芒。
(范智帆内心:科赫家族老宅……维也纳……圣女之血……一次机会。艾伦的情报价值确实高。那么他怎么会有这么多情报,那么多秘密?看来这艾伦身份也不简单啊……)
他推开厕所门,重新踏入天井区。
夕阳的暖黄灯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而二十米外,纳迪尔已经站了起来。
他身高一米九三,如同一座肌肉堆砌的肉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整个社交区笼罩。他手中的匕首在灯光下泛着寒光,那双浑浊的灰蓝色眼睛死死锁定范智帆,嘴角咧开的笑容越来越大,露出满口黄黑相间的牙齿。
周围的八个人,如同收到信号般,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整个天井区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如铁。
狱警依旧没有动。
艾伦靠在立柱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裤袋里的东西。
而范智帆,只是站在那里,微微抬起下巴,灰蓝色的瞳孔迎上纳迪尔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无声。
但所有人都知道——
风暴,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