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
就在桃花面庞紫胀、眼球凸出、即将气绝的刹那——
一声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呼喊响起。
“踏踏踏踏——”
只见方红袖猛然上前,
不顾自身安危,
双手紧紧抓住了智通那条如同铁铸般的手臂。
她仰起脸,
雨水和血污混在苍白的脸颊上,眼中满是恳切与急迫:
“师祖息怒!那周云从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就算侥幸逃脱,此刻也必定逃不远!当务之急是立刻派人追捕,将他擒回!若……若真让他成了漏网之鱼,届时再论罪惩处,我等绝无怨言!请师祖以大局为重啊!!!”
“贱人!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敢来多管闲事?!”
智通正处在暴怒的顶点,
方红袖的阻拦如同火上浇油。
他怒吼一声,
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震,一股雄浑霸道的劲力勃然爆发!
“嘭!!!”
方红袖如遭重击,
抓着智通手臂的十指被震开,
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
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石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噗——!”
她摔落在地,
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
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气息顿时萎靡下去,
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
目光带着一丝残存的急切,落在了垂手肃立的宋宁身上。
“找?你告诉我往哪里找?!”
智通的手指依旧扼着桃花的咽喉,
转过头,
朝着方红袖厉声咆哮,
声音在石牢内隆隆回荡,压过了雨声,
“关进来两天两夜了!谁知道那小白脸是什么时候跑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成都府衙,正带着官兵朝我慈云寺杀来呢!!!”
绝望与暴戾的情绪笼罩着智通,
也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师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几乎达到顶点时,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踏!”
宋宁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受伤咳血的方红袖,
随即稳稳落在智通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切入这片混乱:
“徒孙以为,红袖姐姐所言……不无道理。眼下最紧要的,并非惩罚内眷,而是追回逃犯,消除隐患。惩罚之事,待擒回周云从,再行定夺不迟。”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连奄奄一息的桃花和瘫软的凤仙都忍不住抬起泪眼,
惊愕地望向宋宁——
就在不久前,他还曾态度强硬地主张要杀掉她们这些“累赘”。
智通充血的眼珠转向宋宁,
那择人而噬的暴怒似乎稍微顿了一下。
不知是因为宋宁此前“坚决处理周云从”的主张赢得了他的信任,
还是那悄然提升的“信任度”起了作用,
智通面对宋宁时,
语气竟缓和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倾诉的烦躁:
“宁儿,你能想到的,师祖难道想不到吗?”
他扼着桃花脖子的手,
在无意识间略松了一线,
带来了桃花若有若无的微弱抽气声,
“可那小子被关进来已有两日,谁知道他何时逃走了?此刻怕是早已远遁,茫茫黑夜,暴雨倾盆,无异于大海捞针!师祖……师祖何尝不想立刻抓他回来啊!”
他语气中的愤怒,
渐渐掺杂进一丝事态失控的无力与焦灼。
“师祖,”
宋宁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心定的平静,他微微摇头,
“依徒孙之见,那周云从……此刻未必逃出了多远。”
“哦?”
智通眼神一凝。
宋宁不再对智通多言,
而是将目光投向石牢地面。
他伸手指向那六个浸泡在泥水中的冷硬馒头,转向了一:
“了一师叔,是否还记得当初关押周云从时,你为他备了几日口粮?共计多少馒头?”
了一被问及,
略一回忆,肯定答道:
“按三日之量准备,每日六个,总计十八个馒头,另有一满壶清水。”
“师祖请看,”
宋宁的指尖划过虚空,
点向那残余的六个馒头,
声音清晰,逻辑分明,
“了一师叔备下十八个馒头,如今仅余六个。周云从乃一介书生,平日饮食精细,骤然被困于此,心惊胆战,即便饥饿,也绝难有狼吞虎咽之胃口。要将这十二个干硬粗粝的馒头尽数吃完,绝非片刻之功。即便他勉力而为,至少也需一天半,甚至接近两日的光景。”
他的视线随即移向那个倾倒的空水壶:
“壶中滴水不剩。水壶见底,恰好印证他确实在此呆了不少时间,食物与饮水的情况相互吻合,绝非刚刚入牢便即逃脱。”
接着,
宋宁缓缓抬起头,
目光投向石牢顶端那处唯一的、仅有一尺见方的洞口,
落在那柄刀柄朝下、利刃隐于洞外黑暗中的钢刀,
还有那条在空中不住飘荡的醒目红绳上。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沉稳,仿佛抽丝剥茧:
“再看这逃脱的‘工具’与‘路径’。”
“那洞口高悬,距地数丈。周云从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仅凭自身,绝不可能将一柄钢刀如此精准地抛掷上去。此举必费周章,且钢刀绳索与岩石碰撞,难免发出声响。”
宋宁的目光扫过石牢内神色各异的众人,
最终回到智通脸上,语气笃定:
“秘境虽僻静,却并非无人巡查。若在平日,稍有异响,极易惊动。周云从不傻,他定然知晓其中风险。故而,他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待一个能掩盖一切声音的时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也就是,今夜这场数年来罕见的、雷霆交加、暴雨如注的雨夜。唯有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掩盖下,他尝试抛掷钢刀、攀爬绳索的动静,才不易被察觉。”
“况且,在他做完这一切后,一个文弱书生靠着一条绳索爬上十米之高,也必定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体力。”
宋宁将视线从洞口收回,
环视地上残余的馒头和空壶,做出了最终的推断:
“馒头与水,证明他确实在此困守了近两日,消耗了体力与时间。钢刀与绳索的布置,以及那最适合掩盖声响的暴雨,则指向了唯一的逃脱窗口——就是今夜!”
他的结论斩钉截铁:
“综合三者,徒孙断定:周云从并非早已逃脱,而是就在今夜,借着这场暴雨的掩护,才刚刚逃离此地不久!”
宋宁迎着智通逐渐变化的眼神,
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催促行动的力度:
“所以师祖,那周云从此刻必定尚未远遁!大雨滂沱,道路泥泞,夜黑如墨,他一个受伤或受惊的疲惫书生,绝难快速行进。此刻若我们立刻行动,分头朝各方向追索拦截,未必不能将他截住,抓回寺中!”
这一番条理清晰、层层递进的分析,
如同拨开了笼罩在智通心头的重重迷雾和狂怒。
他扼着桃花脖颈的手,终于完全松开了。
“咳咳咳……嗬……嗬……”
桃花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
捂着喉咙,发出劫后余生般剧烈而痛苦的咳嗽与喘息。
智通眼中那择人而噬的狂暴,
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寒水般的冰冷锐利。
他缓缓转动头颅,
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
在昏暗石牢内每个人的脸上逐一划过。
最终,
他的视线定格在宋宁身上。
他肥胖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不再咆哮,
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开始分派任务,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钉子:
“宁儿,你日常去给张老汉处送……‘肥’,对寺西面的田间小路、沟渠林地向来熟悉。你带杰瑞,乔,朴灿国三名相熟僧人,往西追。仔细查看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特别是通往官道的小径。”
他目光转向了一和了缘,语气不容置疑:
“了一,了缘,你二人脚程快,身手也好,带着你们的弟子往东追。东面山势渐起,多岩洞沟壑,仔细搜,莫要放过任何可疑痕迹。”
接着是毛太,智通的眼神略带审视:
“毛太,你带着四名秘境罗汉往南。南面多溪流洼地,今夜暴雨,水流湍急,注意查看是否有过河或顺流而下的迹象。”
最后,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仿佛要将胸腔里残余的怒火和焦虑都排出,
声音带着一种亲自下场的决绝:
“我,亲自带领四名秘境罗汉往北。北面靠近官道,是最有可能的方向。杨花带领剩余秘境罗汉严守寺门,看管好各处要道,不得有误!”
分派完毕,
石牢内一片肃杀。
智通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
那张肥硕的脸上再无半分犹疑或暴怒,
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凝重。
他几乎是咬着牙,
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森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定要把周云从,给我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