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暴雨如天河倒灌,
从石牢顶部那唯一的、仅有一尺见方的圆形洞口疯狂倾泻而下,
粗粝的水柱砸在牢底石板上,
溅起冰冷刺骨的水花,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咯吱……咕咚……”
周云从背靠着湿滑的石壁,
就着泼溅入碗的雨水,一口一口吞咽着冷硬如石的馒头。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上方那个不断涌入狂风暴雨的洞口,
眼神空洞而执拗,仿佛要将那方寸天空望穿。
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
浸透了伤口,
他却浑然不觉,如同泥塑木雕。
在他手边,
一柄显然是拼凑而来的钢刀,
被麻绳紧紧缠绕捆绑着,静静躺在积水边缘。
他就这样坐着,
一动不动,
只有吞咽和呼吸的微弱迹象,证明他还是个活物。
时间在暴雨的喧嚣和石牢的死寂中被拉长、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与雨声截然不同的、沉闷而规律的“轧轧”声,
从石牢角落的地面传来。
只见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石板,
突然无声地向内凹陷、滑开,
露出下方黑黝黝的洞口和延伸上来的石阶。
“踏、踏、踏……”
脚步声清晰传来,
一道灰色的僧袍身影顺着石阶稳步走上,
踏入这水汽弥漫的囚笼。
微弱的光线勾勒出来人清瘦的轮廓——正是宋宁。
“宋宁禅师!”
周云从猛地回过神,
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几乎是灼热的光芒,
那是绝境中看到唯一绳索的激动。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声音带着哽咽的感激,
但那感激之下,却隐隐翻腾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与不甘。
“都准备好了?”
宋宁的目光扫过周云从,
落在那柄绑着绳索的钢刀上,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都……都准备好了!”
周云从连忙点头,
随即脸上涌起担忧,
望向那高不可及的洞口,声音发颤,
“只是……只是这洞口太高,水流又急,我……我怕力气不足,抛不上去,万一失手……”
“无妨。”
宋宁打断他的惶恐,
“届时,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禅师!禅师救命大恩,云从没齿难忘!若能脱此大难,必为禅师立长生牌位,日夜祈福,永世不忘!”
周云从“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积水里,
不顾满地污浊,连连叩首。
“不必。”
宋宁微微侧身,
避开他这一拜,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公平交易。我助你脱困,你践你之诺。记住你该做的事,便算两清。”
他话音一顿,
敏锐地捕捉到周云从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与挣扎,
语气陡然转冷:
“怎么?不愿?还是……想反悔了?”
“不!不敢!云从绝无反悔之意!”
周云从吓得脸色惨白,
慌忙摆手否认。
他抬起头,
嘴唇哆嗦着,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带着极深的困惑与一丝残留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不甘,
低声问道:
“只是……只是云从愚钝,有一事不明。禅师乃是出家人,即便……即便心仪玉珍姑娘,又如何能……与她成婚相守?云从只是……只是担心玉珍姑娘日后……”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最后几不可闻。
“哼,你既然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宋宁冷笑一声,
向前逼近一步,积水被他踏得哗啦一响。
他俯视着跪地的书生,
眼中再无半分平日的温和,只有赤裸裸的讥诮与压抑的怒火。
“第一,老子是俗家僧人,带发修行,娶妻生子,天经地义!轮不到你操心!”
他深吸一口气,
仿佛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出口,
声音陡然拔高,
字字如刀,
裹挟着强烈的嫉妒与愤恨,劈头盖脸砸向周云从:
“第二!在你这个小白脸出现之前,老子早就和玉珍姑娘眉来眼去,两情相悦!只差一步就能请媒下聘,结为连理!”
“是你!是你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酸丁,用几句歪诗、一副好皮囊,就把她的魂儿勾了去!她现在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我在诗中百般暗示,让你识趣滚蛋,你非但不滚,还与她订下什么‘佩囊之约’!我恨不得……”
他猛地扬起手,
做劈砍状,眼中杀意沸腾!
“禅师饶命!禅师饶命啊!”
周云从魂飞魄散,
吓得涕泪横流,
连连以头抢地,
磕得咚咚作响,额前顷刻一片青紫。
宋宁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似乎勉强压下了当场格杀他的冲动,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
“若非……若非怕此事牵连玉珍,累她背负业报,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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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后半步,
恢复了冰冷的语调,
却比刚才的暴怒更令人胆寒:
“周云从,别忘了,你是你贵州贵阳县周家九房单传的独苗。你死了,周家便绝了嗣。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清楚。”
“云从明白!云从明白!”
周云从头如捣蒜,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出去之后,我立刻与玉珍姑娘……断绝往来,此生再不相见!必守此诺!”
“哼,记住你说的话。”
宋宁冷冷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秽物,
“你若敢出去后报官,或是阳奉阴违……贵州贵阳县,周家上下,必将鸡犬不留!”
说完,
他不再多看一眼瘫软在地的周云从,转身走向密道入口。
就在他身影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刹那,
脚步又是一顿。
他没有回头,
只有一句更轻、却更森然的话,
随着石牢外的雷鸣,幽幽飘了回来:
“篱笆院那次,机会给了你,你没抓住,便算了。”
“这次……若再抓不住……哼。”
余音未散,
人影已杳。
“轧轧轧……”
密道石板缓缓合拢,
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
石牢内,
重新只剩下暴雨的咆哮、积水的冰冷,
以及瘫坐在污水中、面无人色的周云从。
死寂笼罩了片刻。
突然——
“呃啊——!!!”
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悔恨与自我厌弃的嘶吼,
从周云从胸腔中爆发出来!
他双手死死抠进湿冷的石缝,
额头抵着粗糙的岩壁,
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比严刑拷打更甚的折磨。
“云从……云从!你如何对得起玉珍姑娘一片真心!你……你个废物!懦夫!!你根本就配不上她!!配不上啊——!!!”
绝望的哭嚎在狭窄的石牢里冲撞、回荡,
却被更大的暴雨声无情吞没,
最终只剩下嘶哑的呜咽,
与这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