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呕呕……”
“呕呕——呕……呕……”
金黄色的晨光,
如同一匹最上等的柔软金缎,
自天际缓缓铺展开来,轻柔地覆盖在慈云寺的殿宇飞檐、古树石板之上。
往日略显阴森的寺庙,
此刻被镀上了一层温暖而静谧的外衣,竟有几分宝相庄严的错觉。
然而,
在这片祥和的晨光中,
寺庙某个偏僻角落,每日准时报到的“功课”依旧如期上演。
一高一低,
一急一缓,
两道呕吐声此起彼伏,
交织成一首充满了生命“活力”与肠胃不适的二重奏,
顽强地穿透晨雾,
为这佛门清净地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接地气的“生机”。
宋宁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他悠闲地躺在一处向阳的石阶上,
双臂枕在脑后,
眯着眼睛,看着头顶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随风轻摇的古树枝叶,
以及远处袅袅升起的几缕炊烟。
那神态,
不像是个该早起做功课的僧人,
倒像个买了门票、正惬意欣赏古刹晨景的闲散游客。
今日是蜀山历的九月二十日。
自九月十五日子时之前,
他们这些“神选者”被投入这光怪陆离的蜀山世界算起,
准确算来,
已是第六日。
“踏、踏、踏、踏……”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自长廊那头传来,
打破了这份慵懒的宁静。
步履沉稳,落地清晰,显然非寻常僧众。
宋宁耳朵微动,
却并未像上次那般立刻弹起。
待到那两道穿着明黄僧袍的身影转过廊角,完全出现在视线中时,
他才仿佛刚察觉到一般,
慢吞吞地从石阶上坐起身。
他整了整身上灰扑扑的僧袍,
这才面向来者,
双手合十,
微微躬身,
语气恭敬却不显谄媚,清晰地说道:
“阿弥陀佛。了一师叔晨安,了缘师叔晨安。”
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干净的僧衣上,
与不远处那抑扬顿挫的呕吐声背景音,
构成了一幅奇异又和谐的慈云寺晨图。
面对宋宁恭敬的问候,
盘尾蝎了缘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冰冷的轻哼,
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反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剔。
他眯起眼,
目光如刮骨刀般在宋宁身上扫过,语带讥讽:
“怎么?今日智通师祖没亲自过来,你这礼数……就跟着打了折扣?连起身都这般懒散了?”
他刻意顿了顿,
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倒是挺会……看人下菜碟啊,小师侄?”
宋宁神色不变,
正待开口解释,
一旁的了一却已先一步出声。
“好了,了缘师弟。”
了一的声音依旧温和,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阻力道,
他侧身挡在了缘与宋宁之间些许,仿佛要隔开那无形的锋锐,
“你何必总是与一个小辈计较?他怎么说也是彗性师兄的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该给彗性师兄留几分薄面。”
劝住了缘,
了一转向宋宁,
脸上浮现出那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平和笑容,
微微颔首:
“宋宁师侄,这几日……辛苦了。晨露寒重,莫要久待。”
说罢,
他不给了缘继续发难的机会,
轻轻拉住对方那依旧绷紧、透着不情愿的胳膊,
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带着他转身,向着斋堂的方向而去。
“了一师兄!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直到走出很远,
几乎看不见宋宁的身影。
了缘才猛地甩开了一的手,
脸色阴沉,
压低声音,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了一脚步未停,
神色平静:“看出什么?”
“师尊现在有多器重那个小秃驴!”
了缘语气急促,
带着明显的嫉恨与危机感,
“他才入寺几天?满打满算不到一月!凭什么就能随意进出秘境?昨日在假山殿里,他那番做派,那些话……师尊非但没怪罪,我看倒有几分纵容!”
“再过些时日,只怕他都要骑到你我头上拉屎撒尿了!你看看他刚才那副懒散样,对咱们可有半分真正的敬畏?”
了一沉默地听着,
直到了缘说完,
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他有他的本事,师尊器重,自有师尊的道理。况且,我慈云寺如今强敌环伺,正值用人之际。寺中能多一个得力之人,无论他是谁,于大局而言,难道不是好事?”
“呸!他有个屁的本事!”
了缘啐了一口,
满脸不屑,
“不过是个油嘴滑舌、专会阿谀奉承、拍师尊马屁的投机之徒罢了!真要动起手来,我……”
“了缘。”
了一突然停下脚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正色看向他,
目光清明,
语气却陡然加重,连续三个问题如同三记重锤,直接砸向了缘:
“他昨日敢对桃花、凤仙两位师尊几乎最宠爱的宠妾动刀,险些取其性命——你敢吗?”
“他敢指着师娘杨花、秘境管事方红袖,这两位除了师尊之下地位几乎最高之人的鼻子,骂得她们体无完肤、泪流满面——你又敢吗?”
“他做了这一切,非但全身而退,未受严惩,反而隐隐更得师尊留意——你,能做到吗?”
“我……”
了缘张了张嘴,
后面的话却被堵在喉咙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三个问题,
每一个都直指他不敢触碰的禁区,
也赤裸裸地揭露了宋宁那看似莽撞行为之下,
难以复制的特殊性与……危险性。
他敢杀伐,
敢冒犯,
而智通对他的态度,更是暧昧难明。
了一看着了缘哑口无言、神色变幻的样子,
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疲惫,也有一丝对同门执拗的无奈。
他不再多言,
只是拍了拍了缘的肩膀,转身继续向斋堂方向走去,声音随风传来:
“走吧,时辰不早了。再耽搁,怕是连斋饭都没得吃了。”
晨光中,
了一的背影沉稳依旧。
了缘则僵在原地,
脸上愤怒、不甘、忌惮、疑惑交织,
望着了一远去的方向,
又回头瞥了一眼宋宁所在的那个角落,
拳头紧了又松。
“踏踏踏踏——”
最终,
也只能阴沉着脸,跟了上去。
只是那眼底深处,
对宋宁的敌意与警惕,
非但没有消散,
反而因了一那一连串的反问,变得更加复杂而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