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等何不‘成人之美’,助这禅房主人一臂之力,全了他这满室的高雅?!”
宋时本就被周云从抢了心上人,
心头憋闷。
此刻又见他于众人面前侃侃而谈,
卖弄风雅学识,
俨然又是焦点,
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与莫名的妒意“腾”地蹿起,
尽数迁怒于眼前这幅“碍眼”的画作。
他盯着那张格格不入的《八仙过海图》,
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低声喝道!
“刷——!”
话音未落,
他已一步跨上禅床,
伸手便去抓那画轴,竟是要将它强行摘下。
“宋时兄,万万不可!此乃他人之物,岂可擅动?!”
周云从见状,
脸色一变,急忙上前阻止。
然而,
他的声音却被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窗淹没了:
“宋兄说得对!咱们这是‘襄助高雅’,功德一件!”
“这房主自个儿品味不纯,还需我等替他拨乱反正!”
“正是,我等乃成人之美,主人回来,说不定还要谢我们呢!”
“云从兄,你也太拘泥了!”
众学子七嘴八舌,
嬉笑起哄,
不但无人阻拦,反而隐隐怂恿。
在这封闭的禅房和集体情绪的鼓动下,
平日读圣贤书的那点规矩,
似乎也淡去了几分。
周云从见劝阻无效,
看着骑虎难下的宋时和群情“激昂”的同窗,
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嗤——!”
宋时手下用力一扯,
那《八仙过海图》却纹丝未动。
原来这画并非纸绢,
而是由一种柔韧的织物织就,
四角被四枚粗实的铜钉深深楔入墙壁,牢固异常。
“哼!我看你能有多紧!”
宋时心头邪火更盛,
犟劲彻底上来。
他目光扫过禅床,
瞥见床边恰好放着一只巴掌大小、用于静心警醒的小铜磬,
想也未想,一把抄在手中。
“当当当!”
他毫不犹豫,
挥起铜磬,
便朝着画幅右下角那枚固定的铜钉用力敲击下去!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禅房里突兀地回荡,
带着一种亵渎清静的快意与蛮横。
三下敲击,
力道不轻。
就在第三声余韵未绝之际——
“咔嚓……!”
一声轻微的、却异常清晰的机括转动声,
自墙壁内部幽幽传出,
如同沉睡的机关被骤然唤醒!
众学子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尽数化为愕然。
只见那被敲击的墙面,
竟应声向内缓缓凹陷进去!
不过呼吸之间,
便在众人眼前形成了一个约一人高、一米来宽的幽深壁龛!
壁龛内光线昏暗,
而在那壁龛深处的阴影里,
赫然悬挂着另一面铜磬!
“呃……”
壁龛骤现,
铜磬幽悬。
这超乎想象的变故,
让所有学子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宋时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那只无意间充当了“钥匙”的小铜磬,
又望望壁龛里那面古旧的神秘铜磬,
一个荒诞又刺激的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这磬和锤本是一套?敲了外面的,还得敲里面的才‘完整’?”
鬼使神差地,
他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磬锤,
朝着壁龛内那面静默的青铜磬伸去。
“宋时兄!莫要再胡闹了!”
周云从脸色骤变,
一个箭步冲上前。
自篱笆院中与那灰衣僧对诗后,
对方那句“就此离开,平安无事。留在此地,伤人伤己”的谶言便如阴云般盘踞心头,
此刻这诡异机关更让他不祥的预感攀升到顶点。
他厉声喝止,
伸手便欲抢夺宋时手中那惹祸的磬锤,
“擅动他人物件已是失礼,若再触发什么,知客僧回来,我等如何交代?!”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当——当——当——当——!”
四声清脆却异常响亮的磬鸣,
已然在狭小的壁龛内炸开,
声音碰撞回荡,
远比敲在画钉上时更加深沉悠远,仿佛触动了某种沉睡的韵律。
没等宋时第五声敲响,
就被周云从趁机一把夺下磬锤,
紧紧攥在手中。
“你干什么?!还给我!”
宋时又惊又怒,话音未落——
“当……当……当……”
三声更加沉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磬响,
竟突兀地从壁龛更深处、或者说,
是从墙壁的另一面,幽幽传来!
如同对刚才四声敲击的、延迟的回应。
“轧…轧…轧…轧……”
未等众人从这毛骨悚然的“回应”中反应过来,
一阵沉重至极、仿佛巨型石磨缓缓转动的摩擦声,
骤然从壁龛后方、乃至整面墙壁内部闷雷般响起!
在十七双惊骇目光的注视下,
那面挂着《八仙过海》图、此刻画幅已因墙壁移动而微微褶皱的后壁,
连同整个壁龛结构,
竟如同被无形巨手推动,
缓缓向内、向一侧旋转开来!
尘埃簌簌而下,
露出其后黑洞洞的、更深的入口。
光线从禅房渗入,
勉强照亮了门后些许景象。
只见那赫然是一间更为隐秘的内室。
而内室门口,
竟亭亭立着一位身着锦绣宫装、云鬓簪花、容貌艳丽的妇人!
她嘴角原本噙着一丝柔媚笑意,
似乎正待迎接,
却在目光触及门外这一群陌生书生面孔的瞬间,
笑容彻底僵住,化作满满的惊愕与慌乱。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
电光石火之间,
那宫装妇人反应快得惊人。
她脸上血色尽褪,
眼中闪过极度的惊惶,纤手猛地按向身旁某处阴影。
“轰隆隆……”
刚刚打开的厚重石门,
在那沉闷的机括声中,
以比打开时更快的速度,轰然闭合!
严丝合缝,
瞬间将内里的景象、妇人的面容,
以及所有的秘密,重新封死在那堵冰冷的墙壁之后。
只留下禅房内,
十七个呆若木鸡的书生,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壁龛,
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尘埃和那仿佛仍在耳边回荡的机括余音。
死一般的寂静。
宋时张着嘴,
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彻底傻了。
周云从握紧冰凉的磬锤,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惊鸿一瞥的宫装妇人,
那绝非僧舍应有的隐秘内室……
一切都在残酷地印证着宋宁诗中那未尽让他离开的警告,
以及这慈云寺看似庄严的匾额之下,
深不见底的诡异溪流!!!
“原来这里头还藏着这般勾当!那智通方丈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和尚!咱们何不闯进去,当面骂那秃驴一顿,狠狠敲他一笔‘钉锤’(竹杠)!”
一名胆大鲁莽的年轻学子率先打破了死寂,
他非但没觉出怕,
反而因这意外发现而兴奋起来,
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满心想着趁机讹诈。
可无人应和。
其余学子面面相觑,
脸上早已血色褪尽,
写满了“闯下大祸”的惊恐与不安。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好奇,而是冰冷的后怕。
“呃……那、那我们赶紧离开这儿,去……去报官!”
见无人响应,
那学子缩了缩脖子,
又提出第二个建议,声音却已不如先前响亮。
“怕是……走不了了。”
周云从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他死死盯着禅房原本是门的方向,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只剩下沉重的灰败。
“我们撞破了人家这等隐秘,已是闯下泼天大祸。你以为……这慈云寺,还会让我们安然离开么?”
众人闻言,
猛地顺着他视线望去——
下一秒,
集体倒抽一口凉气!
禅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暗了下来,
原本该是门扉的位置,
哪里还有门,
此刻竟只剩下一面光秃秃、严丝合缝的墙壁!
木质门框、门板,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墙上淡淡的痕迹和依旧弥漫的淡淡檀香,
证明着他们并非产生了幻觉。
“门……门呢?!”
“我们从窗户走!快!”
罪魁祸首宋时此刻也慌了神,
尖叫着扑向房间另一侧的窗户。
“吱呀——!”
他用力推开窗扇。
然而,
窗外并非预想中的庭院或出路,而是——
冰冷、厚重、泛着金属幽光的钢板!
足足有两指厚,
将窗口封堵得密不透风!
绝望,
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小小的禅房,
顷刻间化作坚固没有一丝缝隙的囚笼!
“都怪你!宋时!若不是你手贱去敲那画!”
“就是!非要逞能!现在好了,大家都得陪你死在这儿!”
“我早就说了不该进来!你们偏不听!”
“完了完了,我们撞破了慈云寺的隐秘,这些和尚不会杀了我们吧????”
抱怨、指责、恐惧的哭腔瞬间爆发开来,
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绝望的喧嚣。
有人徒劳地捶打墙壁,
有人瘫软在地,
宋时则面如死灰,
靠着冰冷的钢板滑坐下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云从紧握双拳,
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
目光急速扫视着这间已成为绝地的禅房,
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任何可能的破绽或生机。
就在这恐慌达到顶点、几乎令人崩溃的时刻——
“轧…轧…轧…轧……”
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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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石门摩擦声在死寂的禅房内再次响起!
在所有学子绝望而惊惧的注视下,
那面吞噬了宫装妇人、又封死了他们退路的厚重石壁,
缓缓向内旋开。
预想中的无底黑暗并未涌现。
相反,
门后竟透出柔和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壁龛的阴影。
更令人窒息的是,
灯光映照下,
两道身影清晰而立,正静静地望着他们。
左边那位,
一袭绛紫宫装,
云鬓花颜,
正是方才惊鸿一瞥、旋即慌乱闭门的艳丽妇人。
此刻她脸上已无慌乱,
唇角噙着一丝沉痛与无奈望着这群误入笼中的雀鸟。
而右边那位——
灰衣朴素,
身姿挺拔,
面容清俊平静,
不是别人,
正是方才在篱笆院外与他们以诗交锋、语藏机锋的慈云寺僧人,
宋宁!
他站在那里,
姿态从容,仿佛本就该出现在这隐秘之处。
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温和的笑意,
目光清澈,
一一掠过众人惊骇欲绝的脸庞。
随即,
他单手立掌于胸前,
微微颔首。
“阿弥陀佛。”
他声音平和舒缓,
一如之前在篱笆院外那般,
却在此情此景下,令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
“诸位檀越,看来我们真是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