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学子不必惊慌。”
宋宁的声音依旧平和,
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在这剑拔弩张的囚室中响起。
“智通师祖不过是想请诸位过去,当面问清今日这误闯的缘由。待问明情况,自然会恭送各位离开敝寺。”
“少来这套!立刻放我们走!”
那名曾想敲竹杠的鲁莽学子强压恐惧,
色厉内荏地喊道,
声音却有些发颤,
“我们都是中了举的功名之人!若是在此有半点差池,官府定将你这慈云寺翻个底朝天!到时必定将你们所有凶僧伏诛!”
“小僧方才已经说了,”
宋宁微微摇头,
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不变,
语气甚至更温和了些,
“只是问话。问过,即放。”
“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
瘫坐在地的宋时此刻猛地抬头,
脸上交织着恐惧与绝望催生出的狠厉,嘶声道,
“我们撞破了你们这等龌龊隐秘,你们岂会容我们活着出去??”
“若不信小僧,不愿随小僧去见师祖,”
宋宁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门窗封死、已成绝地的禅房,
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诸位……又能去往何处呢?”
一句话,
戳破了所有虚张声势的泡沫。
众学子顿时语塞,
面色惨然。
是啊,
已是瓮中之鳖,
除了眼前这条路,哪里还有选择?
就在这时,
宋时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爬起来,
迅速凑到几名离得近的同窗耳边,急促低语了几句。
“上!先擒住他们两个做人质!”
随着宋时一声嘶哑的厉喝,
除了眉头紧锁、惊疑不定的周云从,
其余十六名被恐惧逼到绝境的学子,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踏踏踏踏!”
脸上皆涌起困兽般的狰狞,
鼓噪着,
一窝蜂地朝着门口的宋宁和方红袖猛扑过去!
书生袍袖乱舞,
架势全无章法,全靠一股蛮勇和人多势众的念头。
“红袖檀越,请暂退一步。”
面对汹涌扑来的人潮,
宋宁神色丝毫未变,
只微微侧首,对方红袖轻声说了一句。
方红袖俏脸上掠过一丝担忧,低声道:
“你……行吗?不如……”
“无妨,看着便是。”
宋宁打断她,
语气平静无波。
说罢,
他非但没有后退,
反而向前稳稳踏出一步,
径直迎向了那十六名冲来的书生!
这一步踏出,
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先前那份僧人的温和内敛瞬间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稳,
以及蓄而不发的锐利。
“刷——”
“刷——”
“刷——”
冲在最前面的三名学子,
几乎同时伸手抓向宋宁的衣襟和手臂!
“咻——”
只见宋宁身形极其细微地一晃,
如同游鱼般从六只手的缝隙中滑过,
同时双手闪电般探出,
一搭、一扣、一送——
用的是巧劲,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力量!
“哎哟!”
“砰!”
惊呼与沉闷的倒地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三人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剧痛,
随即天旋地转,
已被莫名其妙地摔倒在地,
跌作一团,
胸口发闷,半晌爬不起来。
“嘭嘭!!!”
第四、第五人拳脚已到眼前。
宋宁不退反进,
侧身让过直拳,
左手手肘看似随意地向后一顶,精准地撞在一人肋下薄弱处!
右手则并指如刀,
快若疾风般在另一人挥来的手臂内侧某处轻轻一斩。
“呃啊!”
“我的手!”
两人同时惨呼,
一个捂着肋部蜷缩下去,
另一个则抱着瞬间酸软无力、抬不起来的手臂踉跄后退。
“咻——”
宋宁不退反进,
直接闪身进入昏暗的禅房!
“嘭嘭嘭嘭嘭嘭!!!!”
步伐如同穿花拂柳,
在狭窄的空间和混乱的人群中移动,
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
每一次出手都简洁精准,
直击关节、穴位或发力薄弱点。
他动作幅度不大,
却效率极高,仿佛早已预判了所有人的动作轨迹。
拳脚交击声、闷哼声、倒地声、惊呼声杂乱响起,
却又在短短十几息内迅速归于稀疏。
宋宁或格、或挡、或引、或摔,举手投足间,
扑上来的书生们便如滚地葫芦般纷纷倒下。
有人被巧妙地借力推开,撞翻了同伴;
有人被绊倒在地;
有人手腕被制,痛得涕泪横流;
更有人被宋宁轻描淡写地一掌按在肩头,
便觉一股大力压下,
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哎呦……”
“好痛……”
“啊……我的肋骨好像断了……”
不过呼吸之间,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十六名书生,
已尽数东倒西歪地躺满了一地,
或抱臂,
或捂腹,
或揉腿,
哎呦哎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再无一人能站起动手。
整个禅房,霎时安静得只剩这些痛苦的抽气声。
宋宁站在中央,
轻轻拂了拂方才被扯到一点的衣袖,
气息平稳,
面色如常,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几点尘埃。
而,
他甚至连僧袍都未见多少凌乱。
门口,
方红袖掩着小口,
美眸圆睁,满是不可思议。
她虽知宋宁能被“那位”看重,
定有不凡之处。
却万万没想到他不仅狡诈如狐、口尖牙利,
身手也竟高明至此!
这哪里像个寻常僧人?
便是军中悍卒、江湖好手,
也未必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姿态放倒十六人!
而一直僵立原地的周云从,
此刻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泥塑木雕。
他怔怔地望着满地蜷缩呻吟的同窗,
目光最终定格在场中央——
那位灰衣僧人静立如古松,
衣袖微拂间尘埃不惊,
仿佛方才那场一面倒的“较量”不过是拂去了袖上的一点浮尘。
“轰隆!”
一股刺骨的寒意,
骤然自骨髓深处炸开,
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凝滞了。
悔恨,
如同冰冷的毒藤,在这一刻狠狠绞紧了他的心脏。
他忽然全都明白了——
为何那篱笆院外,
这僧人要以诗相激,句句如刀?
为何字里行间,
总缠绕着“云泥殊途”、“莫种蒺藜”那般不祥的警语?
为何最后那声叹息如此沉重,预言般吟出“恐惊鸾镜已成秋”?
那根本不是阻挠,
更非嫉妒!
那是未卜先知的提醒,
是藏在锋锐诗句之下,近乎直白的求生之路!
这僧人早已看穿了一切。
看穿了这群书生即将踏入的慈云寺绝非善地,
甚至……
可能未卜先知、早已预见了此刻这身陷囹圄、人为刀俎的绝境!
那些诗句,
表面的机锋是劝他放下情缘,
内里真正的含义,却是近乎慈悲的棒喝:
快走! 离开这是非之地! 去奔你的青云路,莫要在此地流连! 否则,必是伤人伤己,追悔莫及!
可他周云从都做了什么?
他将这苦口婆心的警示,曲解为阻挠好事的恶意;
他将对方洞察先机的目光,误读为故作高深的刁难。
他一心沉浸在刚刚萌发的爱恋与少年意气中,
对这近在咫尺的警告视而不见,
甚至带着一丝优越感,
用更炽烈的诗句去“反击”对方的“规劝”。
何其愚蠢!
何其自负!
直到此刻,
身陷这机关重重、退路尽绝的禅房,
目睹同窗如同蝼蚁般被轻易制服,
周云从才在彻骨的冰寒中,
醍醐灌顶般读懂了宋宁所有的眼神、所有的诗句、所有未尽的言语。
那不是拆散,
那是挽救。
只可惜,
这幡然醒悟,
来得太迟,太迟了。
周云从的嘴唇微微颤抖,
想说什么,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望着宋宁那双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深潭般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胜利者的嘲弄,
没有计谋得逞的得意,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了然。
仿佛在说:
你看,我早告诉过你了。
那么现在,
后悔还来得及吗?
这个念头浮起的瞬间,
周云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几乎站立不住。
手中那枚带着张玉珍体温的红色香囊,
此刻竟仿佛变得滚烫,
灼烧着他的掌心,
也灼烧着他那颗刚刚许下“携卿同醉十二楼”誓言、此刻却已坠入深渊的心。
宋宁的目光,
平静地扫过地上众人,
最后落在了唯一还站着的周云从脸上。
“现在,”
他开口,
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可以随小僧,去见师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