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与我细细说来，从始至终，原原本本，不得有半分隐瞒。”
智通和尚那半开半阖、略显浑浊的目光，
缓缓扫过瘫倒一地、满身血污的四名“神选者”
最终定格在倚墙而坐、气息虽乱却眼神尚清的宋宁身上。
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寻常琐事。
“是，师祖。”
勉力撑起身体，对着智通恭敬地行了一礼。
开始清晰而平直地叙述今晚发生的一切。
从张亮如何邀约、如何隐瞒目的，到山坡埋伏、再到张亮暴露身份意图强掳周轻云，以及那两名黄山女剑仙现出真身，张亮意图反抗却被杀死，最终醉道人出现威慑全场……
他隐去了自己与杰瑞联手击杀张亮的关键，
也略过了自己显化功德、醉道人最终罢手的惊险转折，
只将张亮的死因含糊地归于“与剑仙冲突，不敌身亡”。
“……师祖明鉴，”
“非是徒孙推卸干系，实是那张亮师叔行事隐秘，对我等只字未提其真实意图。待到那两名女剑仙突然现身发难，一切已然迟了。我等修为低微，在剑仙威压之下，自身尚且难保，实无力阻止……更无力挽回。”
并未立刻表态。
映着他枯槁而平静的脸。
仿佛在权衡利弊，消化信息。
目光再次落在宋宁身上。
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如此说来，此事实是那张亮咎由自取。他隐瞒意图，擅动贪念，招惹强敌，以致殒命，怨不得旁人，自然也怨不得你们。”
这智通和尚对内“护短”，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师尊！”
“毛太师叔那边……他与张亮师徒情深，虽非我等动手，可张亮毕竟是跟着他们出去的，如今人没了，毛太师叔若追究起来，迁怒于他们，甚至迁怒于我们慈云寺，该如何是好？”
“无妨。”
截住慧性的话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
“今夜之事，到此为止。你们几人，须将此事深埋心底，对寺中任何人，乃至对毛太师弟，都不得再提半字。”
“剩下的事，自有老衲去与毛太分说。”
又特意对四名“神选者”
“日后，若毛太师弟问起张亮去向，你们只需回答‘不知’，言其‘独自离开后便未再归来’，其余细节，一字不可多言。记住了吗？”
“是，师祖！”
心中瞬间明悟。
这是要彻底隐瞒张亮已死的真相！
对同属邪道阵营、且关系匪浅的毛太，也要隐瞒其徒死讯！
这等行事风格，果决、冷酷，充满邪道特有的诡谲与对自身势力的维护，
与正道的坦荡磊落截然不同。
智通的“护短”与“包庇”，无疑是一道暂时的护身符。
做出隐瞒决定后，智通和尚并未离开。
目光沉静如古井，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你且再将醉道人现身之后，所言所行，一颦一态，详详细细、毫无遗漏地复述一遍予我听。”
“是，师祖。”
心中却警铃微动。
极快速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重。
而他枯瘦手指间缓缓拨动的那串深色念珠，
节奏似乎比先前快了一丝。
揭示着这位慈云寺领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巨细靡遗地叙述了一遍。
该隐瞒的地方依旧隐瞒。
宋宁尤其清晰地复述了醉道人最后的言语：
“那醉道人最后言道：‘……回你的慈云寺去，顺便给智通带句话——告诉他，我醉道人……不日便亲上慈云寺，与他“叙旧”！让他……备好清茶，扫净庭院，静候便是！’”
“然后，我等便寻路返回寺中了。”
宋宁以这句话作为终结。
禅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不安地跳跃。
智通和尚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面具，
似乎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发出急促而轻微的“咔哒”
在死寂的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仿佛在反复咀嚼“不日便亲上慈云寺”这几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森然压力与未知变数。
智通才仿佛从某种深沉的思虑中回过神来。
重新恢复那副枯槁平静的模样。
“成都府左近的莽苍山秘境，两甲子一度的开启之期将至。按以往惯例，届时正邪两道诸多门派的新一代菁英弟子，为求机缘，必会云集成都，鱼龙混杂，暗流汹涌。这月余之间，成都府地界恐怕不会太平。”
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近似于长辈关切的意味：
“你等修为尚浅，又刚惹了是非，近日便莫要再离开寺中了。好生留在寺内养伤、修行，避避风头，以免再招惹事端，平白丢了性命。须知，机缘虽好，也得有命去取。”
“是，谨遵师祖教诲！”
心中也确实稍安。
固然有其维护慈云寺稳定、避免再节外生枝的考量，
但那份不让弟子外出涉险的关切之意，
却也真切。
这与他邪道领袖的身份、以及方才果断决定隐瞒张亮死讯的冷酷一面，
形成了复杂而矛盾的统一。
他对寺内弟子，确实极其“护短”。
手持念珠，转身缓缓踱出了血腥气弥漫的禅房。
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昏暗的光线中，
却将一股无形的压力与“醉道人将至”
留在了房内四人的心头。
“听见师尊的话了？都给我老实待在房里养伤！再敢乱跑，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也重重摔门而去。
以及四名劫后余生、却前途未卜的“神选者”
各自沉重的呼吸与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