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地底裂缝那种渗入骨髓的阴湿,也不是“光海”边缘意识层面的虚无之寒。这是一种更直接、更粗粝的物理层面的冰冷,混合着陈年灰尘、铁锈和某种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味。
以及,坚硬。
石田的背部率先着地,撞击的力道让他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压出去,发出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是茶渡沉重的身体砸落在他旁边,震得地面一颤。井上和龙堂寺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伴随着杂物被撞倒、滚落的哗啦声响。
最后是一护。
他落地的姿态最古怪,不是摔,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按在地上。双膝跪地,双手撑地,头深深地垂着,身体剧烈颤抖,却一声不吭。他手中,已经没有了那块暗红碎片的光芒。
黑暗。短暂的、近乎失明的黑暗,混杂着撞击后的耳鸣和眩晕。
“咳咳咳”石田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灭却师的夜视能力让他最先适应了此地的昏暗。他们似乎掉进了一个房间。一个非常宽敞,但极其破败的房间。
天花板很高,挂着几截断裂的、布满蛛网的管线。墙壁斑驳,大片墙皮剥落,露出后面灰黑色的混凝土。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着翻倒的金属椅、锈蚀的推车框架、碎裂的玻璃容器,以及一些无法立刻辨认的、形状怪异的金属或塑料残骸。空气里那股灰尘、铁锈和消毒水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光线来自房间一侧——一整面墙的巨大窗户。窗玻璃早已破碎不堪,只剩下尖锐的玻璃碴子嵌在扭曲的窗框里。窗外,是更加深沉、看不到星月的夜空,只有远处零星几点黯淡的、如同濒死余烬般的城市灯光,勾勒出一些模糊的、高高低低的建筑轮廓。
他们从那个诡异的意识空间“光海”,被“弹射”进了某个现实世界的建筑物内部?
“大家都没事吧?”石田哑声问道,忍着背部的剧痛,快速扫视同伴。
茶渡已经爬了起来,暗红右臂的光芒完全内敛,只剩下皮肤上焦黑的痕迹和几道新的擦伤。他活动了一下右臂,眉头紧锁,似乎在感受体内力量的变化。“我没事。就是力量消耗很大。”他走过去,先扶起了趴在地上哼哼的龙堂寺。
龙堂寺脸色灰败,眼镜歪在一边,看起来摔得不轻,但似乎没有骨折。“探测仪探测仪呢?”他第一反应是摸索自己的背包,发现背包还在背上,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地看向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
井上被茶渡拉起来,她脸色苍白,捂着胳膊,那里有一道被碎玻璃划出的血痕。双天归盾的金色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试图修复伤口,但效果甚微,只止住了血。她顾不上自己,目光立刻寻找一护:“一护君!”
一护还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石田的心提了起来,他强撑着站起来,走到一护身边。“一护?”
一护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这才意识到有人靠近。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石田看清了他的脸。
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但表情却僵硬得如同石雕。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地面上的某一点,瞳孔深处,之前那疯狂闪烁的数据流光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载后的茫然与空洞。他的呼吸很轻,很慢,仿佛随时会停止。
“一护?你能听到吗?”石田蹲下身,伸手想拍他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不敢贸然触碰此刻状态诡异的一护。
一护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落在了石田脸上。
没有反应。
就像一台耗尽了所有算力、核心程序陷入停滞的机器。
“碎片”一护的嘴唇嚅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嘶哑声音。
“碎片?”石田立刻看向他的双手。空空如也。“碎片不见了?掉在哪里了?”他立刻环顾四周满是灰尘的地面,但光线太暗,杂物太多,根本看不清。
一护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重复着:“碎片耗尽了种子在‘解析’”
解析?解析什么?刚才规则冲突的数据?还是这片新环境的信息?
“一护君!”井上跪坐在他另一侧,眼中满是焦急和泪水,“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一护的目光又极其缓慢地转向井上,空洞地“注视”了她几秒,然后,又缓缓移开,重新落回地面。他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所有的意识和能量,都转向了内部某个他们无法触及的进程。
“他需要时间恢复。”茶渡走过来,沉声道。他也看出了一护状态不对劲,那不仅仅是力量耗尽,更像是意识层面遭受了巨大冲击后的“宕机”。“先别打扰他,让他自己‘处理’。”
石田点点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一护身上移开。现在,确保环境安全更重要。
“龙堂寺,探测仪,检查周围环境和灵压反应。”石田快速下令,同时自己也全力展开灭却师的灵觉感知。尽管灵力近乎枯竭,但基础的感知能力还在。
龙堂寺手忙脚乱地掏出探测仪,屏幕重新亮起,发出微弱的蓝光。他调整着参数,手指因为紧张而发抖。
“灵子环境”他盯着屏幕,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惰性程度降低了!比地底裂缝和山谷里好太多了!虽然还是比正常现世稀薄,但至少有游离灵子了!我们可以恢复!”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在这近乎绝境的情况下,一点点灵子都意味着生存的希望。
“具体位置能确定吗?”石田问。
龙堂寺又操作了几下,摇摇头:“不行。gps信号完全没有。地磁场读数混乱。但根据灵子背景噪音的频谱特征这里绝对不是我们之前所在的‘枯萎山谷’区域,甚至可能已经不在空座町边缘那个‘灵子污染惰性化处理实验场’的直接影响范围了。”
他们被那场疯狂的“弹射”,扔到了一个未知的、远离之前绝地的地方。
“建筑结构呢?”茶渡环顾四周,走向那面巨大的窗户,小心地避开玻璃碴,向外望去。“很高我们好像在至少十层楼以上?外面看不到什么完整的建筑,很多都是废墟这里像是一座废弃城市的边缘地带?”
石田也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远处那些零星黯淡的灯光,勾勒出的建筑轮廓大多残缺不全,有些甚至只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刺向夜空。没有车流声,没有人声,只有风吹过废墟缝隙发出的呜咽。
这是一片被遗弃的城区。
“探测到建筑物内微弱能源反应!”龙堂寺忽然低呼,指向探测仪屏幕一角跳动的红色光点,“就在楼下几层?或者隔壁建筑?很微弱,断断续续,像是备用电源或者某种低功耗设备。”
能源反应?在这种废墟里?
石田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有能源,就可能有人,或者有其他东西。
“先别管那个。”石田定了定神,“当务之急,是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恢复体力和灵压。这里太空旷,窗户破损,容易暴露。”
他看向房间内部。除了他们掉落的这片区域堆满杂物,房间另一头似乎连接着一条黑暗的走廊。
“检查一下那个走廊。茶渡,你和我一起。井上,你和龙堂寺留在这里,照看一护。有任何情况,立刻示警。”
茶渡点头,暗红右臂再次微微亮起,虽然光芒黯淡,但那份沉重感依旧存在。
石田和茶渡小心翼翼地向走廊走去。脚下灰尘很厚,踩上去发出“噗噗”的轻响。走廊同样破败,两侧的房门大多歪斜或洞开,里面黑洞洞的,散发出更浓的霉味。有些房间门口还挂着残缺的标识牌,字迹模糊,隐约能看出“实验室”、“观察室”、“样本处理”等字样。
“这里好像也是个研究机构?”茶渡低声道。
石田的心沉了沉。研究机构,废墟,空座町边缘太多的巧合指向不好的联想。
他们没有深入走廊太远,在确认附近几个房间都空无一人(也无异常灵压反应)后,选择了一间相对完整、有一扇厚重铁门(虽然锁已损坏)可以掩蔽的房间,作为临时据点。
房间不大,像是以前的办公室或值班室,桌椅翻倒,文件散落一地,早已腐烂成纸浆。窗户被厚重的金属百叶窗封闭,只留下几道缝隙透进微光。空气憋闷,但至少隐蔽。
两人返回,将状态依旧呆滞的一护搀扶起来。一护没有抗拒,但身体僵硬,步伐踉跄,几乎是被茶渡半拖半抱着移动。井上和龙堂寺跟在后面。
进入临时据点,关上破损的铁门(勉强能掩上),黑暗几乎完全笼罩下来,只有百叶窗缝隙透进的几缕微光。
茶渡将一护靠墙安置好。一护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面,头再次低垂下去,仿佛又进入了那种内部“处理”的状态。
“让他休息吧。”茶渡对满脸担忧的井上摇摇头。
石田检查了一下每个人的情况。除了撞击的瘀伤、擦伤和体力灵力的严重透支,没有更严重的伤势。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轮流警戒,抓紧时间恢复。”石田靠着另一面墙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尝试引导空气中稀薄的灵子。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但总比没有好。
茶渡守在门边,一边警戒,一边也尝试用右臂与周围环境(尤其是脚下坚实的地面)共鸣,缓慢汲取着那份“重”之力带来的、更偏向物理层面的恢复。
井上坐在一护旁边不远的地方,抱着膝盖,眼神一直没离开过一护低垂的身影。她也在尝试恢复,但双天归盾的力量似乎受到了某种更深层的抑制,恢复得比石田还要慢。
龙堂寺蜷缩在角落,抱着探测仪,屏幕调至最低亮度,监控着周围的能量波动和可能的灵压接近。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缓缓流逝。
大约过了半小时,也许更久。
一直静止不动的一护,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他低垂的头,慢慢抬了起来。
动作依旧缓慢,但比之前多了一丝生涩的流畅感。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缓缓睁开。
瞳孔深处,那数据流的光芒没有再次亮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清明,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刚刚从万丈深渊底部爬出来的沉静。
他转动眼珠,有些僵硬地,看向围在身边的同伴。
目光先是落在最近的井上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不再空洞,虽然依旧缺乏情绪起伏,但至少有了焦点,有了“看见”的意味。
然后,他看向茶渡,看向石田,看向角落里的龙堂寺。
每一个人的脸,他都看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重新确认,或者重新“录入”。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上。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很久。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尝试性地,弯曲了一下手指。
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反复弯曲、伸展着手掌,动作从僵硬逐渐变得自然。
仿佛一具刚刚接上电源、正在自我校准的精密人偶。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抬起头,看向石田。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声音依旧嘶哑,却比之前多了一丝属于“人”的干涩: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