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口扣下来的黑锅,把整片无人区闷得密不透风。
这里是巴丹吉林沙漠的深处,昼夜温差大得能把石头崩裂。
两个时辰前还能把人烤脱皮的日头一落,寒气就像是从沙砾缝隙里钻出来的无数条冰蛇,顺着裤管往骨头缝里钻。
营地扎在一处背风的雅丹土坡下。
几块固体燃料在简易炉灶里燃烧,发出蓝幽幽的火苗,勉强撑起了一小片暖意。
解厌坐在离火堆最近的毛毡上。
他身上那件黑色大氅虽然厚实,但在这种零下二十度的低温里,也不过是一层摆设。
蓝花跪在他身后换药,手里拿着一把银质的小剪刀和一罐黑乎乎的药膏。
“别动。”
小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动作却很轻,生怕弄疼了谁。
她小心翼翼地剪掉那一撮沾了脓血的坏死发根。
汞蒸气和剧烈的拉扯伤到了头皮深层的神经,原本那一头乌黑的短发,现在像是布满霜的枯草。
惨白。
毫无光泽。
甚至连新长出来的绒毛,也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死白色。
“主人,这毛囊坏死了大半。”
蓝花吸了吸冻红的鼻子,把药膏抹在那些发红的头皮上。
“以后就算长出来,怕也变不回黑色了看着像是个老头子。”
解厌没说话。
他手里捧著那个装着“肉丹”的玻璃罐,指腹在冰冷的玻璃壁上轻轻摩挲。秒章节小税王 追嶵辛蟑踕
变不回黑色?
无所谓。
只要脑子没坏就行,能活下去就行。哪怕是变成了秃子,也不影响他把这沙漠里的东西吃干抹净。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冷。
一股奇异的热流正透过那层防弹玻璃,顺着他的掌心钻进血肉,一路烧进心脏。
那是罐子里那颗“肉丹”在散热。
这东西不需要电力,不需要燃料,单纯靠着生物能,就像是一个活着的核反应堆。
咚。
咚。
咚。
解厌能感觉到,这颗离开了本体不知多少年的“种子”,正在随着他的心跳频率震动。
每一次震动,都会泵出一股暖流,将那些侵入体内的寒气吞噬殆尽。
它在供养他。
或者说,它在讨好他这个有可能成为它新宿主的人。
“老板,这发色挺潮啊。”
黑瞎子凑了过来,手里拿着那个从死人包里翻出来的笔记本,借着火光翻得哗哗作响。
他嘴里叼著半根熄灭的烟,含糊不清地调侃。
“这要是在大上海的舞厅里,您这造型,高低得是个头牌,那帮富家太太能为您把家产都败光了。”
解厌连眼皮都没抬。
视力恢复得差不多了。
虽然看远处的黑暗还是有些重影,但至少眼前这张欠揍的脸,每一条褶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本子上,写了什么?”
解厌问。
黑瞎子咽下嘴里的干粮,拍了拍笔记本那发脆的纸页,神色正经了几分。
“这支考古队当年的路线图,跟咱们现在走的不太一样。”
他伸出手指,在其中一页上手绘的简图上点了点。
“他们没走直线。”
“他们在进古潼京之前,特意绕了一大圈,去了一个叫‘白驼岭’的地方。”
白驼岭?
解厌眉头微皱。
这名字听着就不像是个正经地名,倒像是那些说书人口里的仙幻地界。
“地图上有这个地方吗?”
“没有。”
黑瞎子摇了摇头,墨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正规地图上,这地方叫‘魔鬼城西侧不知名高地’。但在那些老土夫子的嘴里,这地方可是个禁区。”
“据说那地方以前是个古战场,后来被流沙埋了。”
“这日记里写,他们在白驼岭停留了三天,不是为了考古。”
黑瞎子把本子翻到折角的一页,递到解厌面前。
“是为了等什么。”
解厌扫了一眼。
那上面的字迹潦草,像是人在极度焦虑下写出来的。
【向导说,必须在白驼岭等到‘它’出现,才能找到那条活的路。】
【我们等了两天。水不多了。陈教授很急。】
【第三天晚上,它来了。】
【那个白色的影子它不是活物。】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的一页被撕掉了,只留下一排被大力划破的钢笔印痕。
“等谁?”
解厌合上本子,塞回怀里,紧贴著那个发热的玻璃罐。
“向导?”
这沙漠里的向导,要么是人,要么是骆驼。
还能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黑瞎子耸了耸肩,把手里的短刀插回靴筒。
“不过这考古队也是够邪门的。”
“明明是国家探险队,怎么搞得跟咱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倒斗一样,还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话音未落。
负责在沙丘顶上放哨的一名解家老伙计,突然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
“少爷!黑爷!”
那伙计脸色惨白,像是活见鬼了一样,指著西边的沙梁子,牙齿都在打颤。
“那那边!”
“那是啥玩意儿啊!”
哑巴瞬间起身,长刀出鞘,挡在了解厌身前。
营地里的几个伙计也纷纷拉动枪栓,紧张地盯着那个方向。
风停了。
沙漠里的夜,静得能听见血流的声音。
解厌推开哑巴,站起身。
他那一头惨白色的短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
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道如刀锋般锐利的沙丘脊线上。
月光如水银泻地。
在那惨白的月光下,静静地站着一个庞大的身影。
那是一匹骆驼。
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高大骆驼。
它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沙梁顶端,昂着头,背上的驼峰饱满得像是要炸开。
它不动。
也不叫。
就像是一尊用白玉雕成的神像,静静看着这群闯入禁地的蝼蚁。
“白骆驼”
蓝花捂住了嘴,小脸上一片震惊。
“真的是白骆驼!”
旁边的几个老伙计更是直接扔了手里的枪,扑通一声跪在了沙地上,对着那影子就开始磕头。
“那是沙漠神灵啊!”
“老天爷显灵了!”
“见白驼,生路开!咱们有救了!这趟不用死在里面了!”
那个被叫做老刘的伙计一边磕头,一边流泪,嘴里念念有词,那是西北这边流传了几百年的老黄历。
黑瞎子看着那匹骆驼,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玩味。
他推了推墨镜,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
“老板,这东西在民俗里,名头可大得很。”
“传说它是死在沙漠里的善人变的,专给迷路的人引路,带人去找水源。”
“见了它,那是祖坟冒青烟的吉兆。”
解厌没说话。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些磕头的伙计,又看了看远处那个一动不动的白色影子。
吉兆?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黑瞎子。”
解厌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那传说里,有没有说,这白骆驼要是死了,会变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