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像某种不知疲倦的重金属摇滚,伴着浓重的煤烟味,强行灌入这节特等包厢。
窗外是一片飞速后退的枯黄荒野,偶尔掠过几处残破的坟头。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过道顶上那盏钨丝灯随着车身摇晃,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咔嚓。”
一声脆响打破了沉默。
解厌坐在铺位边沿,两根手指伸进去,从蓝花递过来的黑瓷罐里夹起一只通体碧绿、还在疯狂扭动的毒蜈蚣。
那蜈蚣足有手掌长,口器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但在解厌手里,它就像是一根酥脆的麻花。
他又咬了一口。
汁液飞溅,却没落地,被他舌尖极其熟练地一卷,尽数吞入腹中。
“还有么?”
解厌咽下最后一口甲壳,那种顺着喉管滑下去的清凉感,稍微压住了脊椎里那股子躁动的邪火。
右手那种像是帕金森般的震颤,已经缓和了几分。
蓝花跪坐在地毯上,双手捧著罐子,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煞白。
她看着解厌嘴边残留的一抹碧绿色汁液,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身为蛊女,她见过无数玩虫子的狠人,也见过寨子里长老的手段,但把五毒当零食吃的,这是独一份。二疤看书王 首发
“主主人,这已经是第五只了。”
蓝花声音有点抖,把罐子往怀里缩了缩,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和心疼——心疼那些她养了多年的虫子。
“这‘碧玉蜈蚣’养三年才成一只,药性太烈,常人舔一口就得烂舌头,您这”
“给我。”
解厌伸出手,那只手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语气却透著一股不容拒绝的冷硬。
“再来两只。”
蓝花不敢忤逆,只能硬著头皮又从罐子里抓出两只。
坐在上铺的黑瞎子翻了个身,那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地垂在床沿外晃荡。
他脸上依旧架著那副墨镜,嘴里叼著一根没点燃被撇弯的烟,双手枕在脑后,呼吸粗重,看起来睡得比猪还死。
哑巴立在车厢连接处的门边,像尊铁塔。
他的视线始终盯着过道那扇毛玻璃门,仿佛透过那层磨砂玻璃,能看穿外面走动的每一个活人。
解厌三两口吃完最后两只蜈蚣,从怀里掏出方帕擦了擦手。
那种深入骨髓的饥饿感终于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短暂的宁静。
他靠在软垫上,闭上眼,呼吸变得绵长而微弱。
但他并没有睡。
在他脑后,那一头乌黑的短发正悄无声息地贴著头皮蠕动。
几缕发丝顺着枕头的缝隙钻了下去,贴著车厢冰冷的铁皮地板,像是有意识的般,迅速向着车厢外蔓延。
金属的震动、锅炉的嗡鸣、隔壁车厢传来的低语,顺着发丝构建的神经网路,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成像。
这列火车就像是一条巨大的铁长虫,肚子里装满了各色人等。
前两节车厢里全是逃难的流民,汗臭味和脚臭味哪怕隔着几层铁皮都能闻见。
中间几节坐着些倒腾皮货的商贩,正在为几块大洋争得面红耳赤。
而紧挨着他们这节包厢的,是另一节卧铺。
那里很安静。
太安静了。
反而不正常。
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任何交谈。
解厌控制着发丝钻过连接处的铁皮缝隙,探入那节车厢的地毯下方。
心跳声。
一、二、三六个。
但这六个人的心跳频率惊人的一致,沉稳、缓慢,每分钟都在五十下左右。
这是长期受过严格训练,甚至修习过某种内家呼吸法才能达到的控制力,绝不是普通的商人。
“滴——滴——”
一阵极低频的电子音引起了解厌的注意。
那声音来自其中一个下铺底下的皮箱。
发丝顺着床脚蜿蜒而上,从皮箱锁扣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触感冰冷、光滑。
这是精密的机械结构,还有玻璃管。
发丝尖端的绒毛,清晰感知到了微弱的电流波动,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味道。
解厌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仪器的轮廓。
地质探测仪?
不,不对。
那是某种生物波频捕捉器。
只有在寻找特定的大型生物,或者追踪某种强磁场矿物时才会用到这种德国造的精密玩意儿。
“有点意思。”
解厌在心里冷笑一声,精神也提了起来。
这帮人身上带着一股子令他厌恶的海腥味,那是常年吃生鱼片才会有的体味。
日本商会的人?
还是那个“特高课”的间谍机构?
看来那个霍仙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给的情报是真的,但把自己这行踪卖给日本人也是真的。
这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让双方在沙漠里斗个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利?
这女人,比毒虫还毒!
夜色渐深。
火车驶入了一片荒芜的戈壁滩,窗外的风声变得凄厉起来,像是有无数冤魂在拍打着车窗。
隔壁车厢有了动静。
那个装着仪器的皮箱被轻轻打开。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两节车厢连接处的通风口前。
解厌没有睁眼,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
他“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正拿着一根细长的橡胶管,小心翼翼地探入通风管道。
管子的另一头,连接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无色的液体。
瓶盖拧开了。
液体气化。
一股无色无味的气体顺着通风管,无声无息地向着解家这节车厢飘来。
“下毒?”
解厌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正好刚才没吃饱。
这种手段,若是对付普通江湖草莽,或许能兵不血刃。
但想用这种化学合成的迷药,来放倒一个把五毒当饭吃的蛊师?
这就好比拿着滋水枪去滋龙王爷。
“既然你们这么客气,那就送你们一份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