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解九爷在老管家的搀扶下,拄著那根沉香木的拐杖走了下来。
他本不想惊动二叔,已经交代下人,等自己离开后再告知二叔。
可这些普通的下人,哪能瞒过九门第一智囊。
他还是来了。
这几日,二叔的气色虽然好了些,但那原本挺直的脊背,仍是佝偻著。
解厌心中微动,快步迎了上去。
“二叔,此处风大,您怎么来了。”
解厌伸出左手,想要搀扶,却被解九爷轻轻推开。
“我还没病到走不动路。”
解九爷站定,目光在侄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解厌今日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色作战服,外面罩着那件用来遮掩消瘦身形的大氅。
虽然脸上特意扑了点粉盖住了病色,但那只一直藏在大氅下的右手,依然瞒不过解九爷的眼睛。
“手怎么样了?”解九爷低声问。
“还能用。”解厌轻描淡写地答道,“只是不太稳,开枪可能会偏。”
解九爷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郑重地递到解厌手里。
“这把枪,跟了我很多年。”
“出生入死,护我周全。”
解厌接过。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体温。
掀开油布一角,露出一把保养得极好的德国原厂驳壳枪,枪柄上那层红木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搜嗖暁说蛧 耕辛蕞全
解九爷拍了拍解厌的手背,眼神复杂,“枪里压满了子弹。到了那边,若是遇到那些脏东西”
“我知道。”解厌打断了二叔的话,“该杀就杀。”
“不。”解九爷摇了摇头,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我是说,若是遇到那些人心怀鬼胎的活人,别犹豫,先开枪。”
“活人,比鬼可怕。”
解厌握紧了枪,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叔,我也给您留个东西。”
解厌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没有字,纸张有些新,显然是这几日刚写的。
“这是什么?”解九爷疑惑地接过。
“我自己琢磨的一些养身法子。”
这其实是解厌从《万蛊本源》里拆解出来的、剔除了毒性修炼的导引术。
“您照着上面的法子练,必定能早日康复。”
他没说的是,这册子里记载的方法,其实是在利用人体自身的微量毒素去刺激细胞活性。
对于常人来说是邪术,但对于现在的二叔来说,或许是一剂猛药。
解九爷翻开看了几眼,眉头渐渐舒展,又紧紧皱起,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你这孩子总是弄这些邪性东西。”
他收起册子,如同珍宝般揣进怀里,“行了,车要开了。
“解家这边你放心,只要二叔还没死,这天,它就塌不下来。”
“你给老子,活着回来。”
最后这八个字,重如千钧。
解厌看着虚弱的二叔,那双有些浑浊却依然坚定的眼睛,心中某一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后退一步,也不管这是人来人往的站台,双膝一弯,结结实实地给解九爷磕了个头。
“二叔保重。”
再抬头时,他眼中的温情已尽数收敛,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哑巴,走。”
汽笛长鸣。
白色的蒸汽冲天而起,遮蔽了视线。
车轮开始缓缓转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解厌站在车厢连接处的踏板上,手抓着栏杆,随着列车的加速,站台上的景物开始飞速倒退。
送行的人群变得模糊。
就在列车即将驶出站台的那一刻。
解厌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的一根水泥柱子。
那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在那柱子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过时的灰色长袍,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礼帽,背对着铁轨,手里似乎提着一个老式的皮箱。
那个背影
那个略显消瘦,肩膀却挺得笔直,甚至左肩微微有些高耸的背影
太像了。
像极了他记忆深处,那个在无数次高烧幻觉中出现过的男人。
那个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的父亲,解连环的亲大哥——解连城!
“停车!!!”
“给我停下!”
解厌脑子里嗡的一声,理智在这一刻差点崩断。
他想都没想,那只废了的右手竟然爆发出了一股怪力,死死扣住栏杆,整个人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厢。
“少爷!”
站在身后的哑巴大惊失色,一把扣住解厌的腰带,将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危险!”
“放开我!“
“给我停下,不然我杀光”
”那是那是”
解厌嘶吼著,双眼通红,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可是蒸汽弥漫,列车加速。
当那阵白雾散去,那根水泥柱子后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被风卷起的旧报纸在地上打着旋儿。
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
解厌喘著粗气,被哑巴按回车厢里,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不可能。
那种血脉相连的悸动,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绝不可能是幻觉。
他慢慢冷静下来,眼神逐渐变得森冷。
二叔说母亲是病死的,而父亲在自己五岁那年,一次下墓时意外中死了。
但解厌听到过九门里的传言,却说父母是死于家族内斗。
刚才那个背影
解厌努力控制自己。
“黑瞎子。”几秒后,解厌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
正在车厢里嗑瓜子的黑瞎子探出头来,“咋了这是?老板,这就晕车了?”
“刚才站台上那个人,你看见了吗?”
“哪个人?”黑瞎子推了推墨镜,“这站台上几百号人,我哪知道你看的是哪个俏寡妇?”
解厌没有解释。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还在剧烈颤抖的右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的肉里,渗出了血。
“没事。”
解厌松开手指,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上了眼。
列车呼啸著冲入黑暗的隧道,将繁华的长沙城,彻底甩在了身后。
黑暗中,解厌的嘴角缓缓抬起。
这一趟,哪怕是把这西北的天翻过来,他也得得到黑蛇。
“蓝花。”
“在!”正抱着药箱打瞌睡的蓝花吓得一激灵。
“把你带的那几罐毒蝎子拿出来。”
“啊?现在?”蓝花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这里是车厢”
解厌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
“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