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义庄,四下里静得有些渗人。
解厌站在门槛处,那一身黑衫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回头,那双暗金色的眸子在四周极快地转动了一圈,视线扫过荒草、断碑、甚至墙角那一坨干硬的牛粪。
还是什么都没有。
转过头来,他脑后的发丝早已触发,顺着脊椎神经的指令,如一张无形的蛛网覆盖了方圆百米。
泥土里蚯蚓的蠕动、草叶间露水的滑落、甚至地下三尺处田鼠的心跳,都清晰地反馈在他的脑海里。
唯独没有人。
“黑爷。”解厌把那只还在不受控制震颤的右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声音平淡,“这玩笑不好笑。我的网里,没鱼。”
黑瞎子靠在门框上,嘴里还叼著那块没吃完的苹果核,墨镜后的眼睛似乎正在看着房梁上的一团漆黑阴影。
“你的网是用来捕活物的。”黑瞎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但这玩意儿,它没心跳。”
没心跳?
解厌心头一跳,猛地抬头。
就在他头顶上方不足三尺的那根楠木大梁上,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正死死地贴在上面。
那是一只猫。
一只通体漆黑、皮毛干枯的野猫。
它就那么倒挂著,四只爪子深深扣进木头里,一双浑浊发灰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解厌,既没有呼吸起伏,也没有体温散发。
就像是一块长了毛的死肉。
“猫?”
蓝花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去,待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小脸煞白,失声惊呼,“是尸猫蛊!”
黑瞎子不想听她科普,手指扣住一枚铜钱,屈指一弹。
“下来吧你!”
“咻——”
铜钱破空,带着一股尖锐的啸音,精准地击中了那只黑猫的眉心。
“喵——!!!”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在义庄内炸开,听着根本不像猫叫,倒像是婴儿被掐住脖子时的啼哭。
那黑猫被打得从梁上跌落,重重砸在地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猫落地的瞬间,身体并未抽搐,而是像一袋泄了气的皮球迅速瘪了下去。
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化水,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不过两息功夫,地上只剩下一张黑皮和一副森白的骨架。
而在那堆烂肉中间,一条手指粗细、通体暗红的蜈蚣正拼命扭动着身躯,试图往地砖缝隙里钻。我得书城 哽辛罪哙
“别让它跑了!”
蓝花这回反应极快,羞愤让她红了眼。她从腰间竹篓里抓出一把白色的粉末,狠狠撒了过去。
“滋啦!”
那红蜈蚣沾了粉末,像是被泼了浓硫酸,翻滚了几圈,化作一摊血水。
义庄内重新归于死寂。
解厌看着地上的那滩血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是你们苗疆的手段。”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蓝花此时已经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作为蛊女,竟然让一只尸猫蛊潜伏在头顶这么久都没发现,若这是刺杀,主人怕是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主人我有罪。”蓝花不敢抬头,声音带着哭腔。
“起来。”
解厌没有看她,视线依旧盯着那滩血水,“不是你的错。对方是个行家,用死物做眼线,不仅骗过了你的鼻子,也骗过了我的耳朵。”
他转头看向黑瞎子,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
“看来这一趟,盯着我的不只是汪家。”
黑瞎子耸了耸肩,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仿佛刚才弹那枚铜钱脏了他的手。
“这世道,想吃肉的狼多了去了。苗疆那边有些老不死的,对你这种把自己练成‘人蛊’的怪胎,可是馋得很。”
黑瞎子走到解厌身边,压低了声音,墨镜上映出解厌那张苍白的脸。
“解少爷,这十万大洋,你花得值不值?”
解厌嘴角微微一扯,那种令人胆寒的疯劲又回到了脸上。
“值。”
他转身向外走去,大氅一甩,遮住了那只还在颤抖的右手。
“既然都想吃我这块肉,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牙口好。”
三日后,长沙城西火车站。
民国时期的火车站,总是充斥着一种混乱的生机。
蒸汽机车的轰鸣声、小贩的叫卖声、旅人的告别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空气中弥漫的煤烟味,构成了一幅浮世绘。
站台上,一队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早已肃清了一节车厢。
这是解家的私兵,个个腰间鼓囊,眼神锐利。
车厢连接处,黑瞎子正靠在栏杆上抽烟。
他没穿那身皮夹克,而是换了一身便于沙漠行走的粗布工装,背后背着那把用黑布缠得严严实实的黑金短刀。
此时,他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脚边的那堆行李。
那不是普通的行囊,而是七八个密封严实的藤条箱子,里面不时传出“沙沙”声和液体晃动的声音。
“我说小丫头。”
黑瞎子吐出一口烟圈,指著正费力搬箱子的蓝花,“咱们这是去沙漠里玩命,不是去开生化药铺。你带这么多瓶瓶罐罐,到时候要是晒炸了,咱们一车人都得给你陪葬。”
蓝花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深蓝色短打,袖口扎紧,勾勒出少女初长成的身段。
她那张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倔强,额头上渗著细密的汗珠。
“这都是给主人保命用的!”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箱子,瞪了黑瞎子一眼,“这里面有避毒的丹药,还有用来引虫的香料。沙漠里毒物多,没这些东西,你们寸步难行!”
“嘿,这丫头片子还挺冲。”
黑瞎子乐了,掐灭烟头,随手拎起一个蓝花搬得气喘吁吁的箱子,轻若无物地扔进了车厢,“行行行,带着带着。反正到时候骆驼累死了,又不是我的。”
不远处,解厌正站在站台的阴影里。
哑巴如同一尊门神立在他身后,目光如刀,扫视著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解厌没有理会那边的争吵,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站台入口的方向。
那里,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