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三十里,乱葬岗前。
这里地势低洼,常年聚著散不去的白雾。
一座破败的义庄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中,两扇黑漆大门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发霉的木质纹理。
风一吹,门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呀”声,像是有冤魂在低声呜咽。
黑色的轿车碾过枯枝,稳稳停在门前。
车门推开,一只黑布鞋踏在满是黄泥的地上。
解厌下了车。
他下意识地把一直缩在袖子里的右手往怀里揣了揣。
那只手的颤抖频率比在府里时又快了几分,指尖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弹动一下,像是某种濒死的昆虫在抽搐。
这种神经坏死的征兆正在向手腕蔓延。
“主人,这里阴气很重。”蓝花提醒道。
哑巴听到后,立马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解厌身侧,那双常年握刀的手已经按在了腰后的刀柄上。
蓝花背着竹篓跟在后面,小脸煞白。
她耸了耸鼻子,这里的尸臭味混杂着腐烂的草木灰味,对于嗅觉灵敏的蛊师来说,无异于一种刑罚。
“阴气重才好。”
解厌抬头看了一眼义庄门楣上那块快要掉下来的匾额,语气平淡。
“阴气重,说明死人多。“
”死人多的地方,活人少,谈生意才清静。”
他迈步上前,没有让哑巴推门,而是自己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在门板上轻轻一推。
“吱——”
尘土飞扬。
义庄内的光线极暗,只有屋顶几处瓦片破损的地方漏下来几柱惨白的光。
几十口薄皮棺材横七竖八地摆放在地上,有的连盖子都没盖严实,露出里面裹着草席的枯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尸油味,还有一种清爽的果香?
“咔嚓。”
一声清脆的咀嚼声,在死寂的义庄里突兀地响起。
解厌的视线穿过那些杂乱的棺材,落在最深处。
那里横放著一口楠木大棺,看制式应该是前朝某个大户人家的,棺材板厚实沉重。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高瘦男人,正毫无顾忌地盘腿坐在那棺材盖上。
他手里拿着一只青翠的苹果,啃得津津有味。
哪怕是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他鼻梁上依旧架著一副圆圆的黑色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半张脸和下巴。
听到脚步声,男人嚼著苹果的动作没停,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就说今儿个怎么左眼皮一直跳。”
男人咽下嘴里的果肉,随手把吃了一半的苹果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
“原来是来了位身上带着‘味儿’的主。”
他转过头,墨镜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精准地落在解厌身上。
“解大少爷,你这身上的味道,比这义庄里放了十年的老咸鱼还冲啊。“
”又是死气又是腥气又是毒气的,啧啧,怎么著?这是刚从哪个古墓的粽子堆里爬出来的?”
哑巴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在他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只要少爷一个眼神,天王老子他也照杀。
“锵!”
黑金古刀出鞘半寸,寒光乍现。
哑巴身形一动,整个人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就要冲上去给这个口无遮拦的瞎子一点教训。
“别动。”
解厌抬起左手,拦在哑巴身前。
他看着那个坐在棺材上的男人,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体内的《万蛊本源》在他踏入这义庄的那一刻,就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波动。
那不是遇到食物的饥饿感,也不是遇到天敌的恐惧感。
而是一种遇到同类的排斥感。
这个黑瞎子体内的血,很怪。
那血液流动的声音沉重而缓慢,像是水银在血管里流淌,透著一股子历经岁月而不朽的陈旧气息。
“黑爷说笑了。”
解厌收回手,脸上挂起一抹温润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透著股森然。
“我这人命薄,身子骨弱,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身上带点药味也是难免。倒是黑爷,在这死人堆里还能胃口大开,这副好牙口,解某佩服。”
黑瞎子嘿嘿一笑,从棺材上跳了下来。
他动作轻盈得像只黑猫,落地无声。
“佩服就算了,我不吃这一套。”
他把玩着手里的半个苹果,歪著头打量著解厌,似乎对他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很感兴趣。
“九爷跟我说,解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要我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带路。”
黑瞎子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烂木头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但我这人有个规矩。钱要收,命也得保。“
”我带出去的人,必须带回来。要是雇主是个拖油瓶,还没进沙漠就得我想办法背尸体,那这买卖我可不做。”
他停在距离解厌十步远的地方,抬手一指身后那杂乱无章的棺材阵。
“看出来没?这地儿我昨晚无聊,随手布了点小玩意儿。”
“棺材底下压着连环翻板,顶上挂著见血封喉的飞刀。那地上的灰里,还撒了点洋人那弄来的磷粉,一踩就著。”
黑瞎子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解少爷,你要是能在不碰坏这些老鬼棺材板的前提下,走到我面前。”
“这单生意,咱们再聊。”
这是下马威,也是试探。
蓝花躲在解厌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地上那厚厚的一层积灰,小声嘀咕道:“这怎么走啊?我家主人又没长翅膀”
哑巴盯着地面,眼神凝重。
他看出来了,这看似随意的摆设,其实暗合奇门遁甲。那些棺材之间的空隙极窄,稍微一动就会触动机关。
换做是他,或许能凭借身手硬闯过去,但少爷现在连手都控制不稳
哑巴上前一步,挡在解厌身前。
“你是雇主,还是我是雇主?”
解厌看着哑巴,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看着那一地的机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眼底的兴趣更浓了。
这瞎子,确实有点东西。
“不碰坏棺材,走到你面前?”
解厌反问了一句,随后轻笑一声。
“黑爷这要求,未免太简单了些。”
话音未落。
原本站在原地的解厌,突然身形一晃。
他没有抬脚。
但他脑后的头发,动了。
“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低频震动声骤然响起。
那一头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短发,在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狂暴的生命力,疯狂暴涨!
数以百计的黑发如洪水,又似出洞的蛇群,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向前涌去。
它们没有落地。
像是每根发丝都长了眼睛,灵活地穿梭在那些棺材的缝隙之间,避开了所有的翻板,绕开了所有的机关。
蓝花捂住了嘴巴,尽管见过一次,但再次看到这景象,依旧让她感到一种源自蛊女生理本能的恶心,与崇拜。
那些头发不是死物。
它们顶端的毛鳞片全部张开,像是一张张贪婪的小嘴,在空气中一张一合,发出细微的嘶鸣。
黑瞎子墨镜后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瞬。
“好家伙”
他低呼一声,手中的苹果再也拿不住,直接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