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长沙城,像一头伏在湘江边打盹的巨兽,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在夜雾中明灭。
解府后院,死寂得有些反常。
平日里巡夜的更夫、守门的护院,早在入夜前就被遣散到了前院。偌大的后宅,如今就像一座空坟。
哑巴抱着那柄缠满黑布的刀,像尊门神般立在解九爷的房门外。
他呼吸极轻,整个人几乎融进回廊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偶尔映出一点寒星。
屋顶的飞檐上,蓝花缩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趴在瓦片后面。
夜风有些凉,吹得她身上的银饰发出细微的脆响,她连忙按住胸口的挂坠,大气都不敢出。
透过瓦缝,她能清楚地看到下方的天井。
解厌就坐在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
他没回房,甚至没披一件御寒的大氅,就穿着那身单薄的黑色长衫,手里捏著一只冷透了的茶杯,看起来像是在赏月,又像是在发呆。
蓝花咬了咬嘴唇,心里直犯嘀咕。
这人是不是疯了?
那个叫张启山的军爷明明警告过有人要买他的命,他不躲进密室里就算了,还大摇大摆地坐在院子正中间。
这跟在脑门上贴个“快来杀我”有什么区别?
“真当自己是不会死的?”
蓝花小声嘟囔了一句,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竹篓。那里面的“金蚕蛊”似乎感应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肃杀,正在不安地躁动。
解厌听不见她的抱怨,或者说,听见了也懒得理会。
他把玩着手中的瓷杯,指腹摩挲著冰凉的釉面。
体内的血液流速很慢,那是他在刻意压制生机,让身体维持在一种近乎“假死”的低耗状态。
“来了。”
他在心里轻声念叨。
不是用眼睛看的,也不是用耳朵听的。
是感知。
他那一头看似随意垂在脑后的黑发,有十几缕早已顺着椅腿钻入地下,像植物的根系一样在泥土中疯狂蔓延,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后院的网。
泥土的挤压、虫蚁的爬行、甚至是风吹过草叶的震动,都清晰地反馈回他的脑海。
墙外,多了十几个心跳声。
很稳,很有力。
都像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解厌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紧贴墙根时,那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以及刀锋出鞘时特有的金属颤音。
“十二个。”
他在心里报数。
“三个在东墙,五个在后巷,还有四个上了墙。”
解厌没动,只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没有叫阵,没有试探,上来就是绝杀的阵仗。
墙头之上。
几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无声落地。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同伴立刻分散开来,呈现半包围的扇形,向着庭院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逼近。
他们的动作极快,脚尖点地,连地上的落叶都没有踩碎一片。
黑衣首领透过面罩,冷冷地盯着那个坐在石凳上的背影。
那就是目标?
这就是那个传闻中手撕尸王的解家大少爷?
看着怎么这么单薄,背影透著一股子书生气,连一点练家子的紧绷感都没有。
“情报有误?还是这小子已经吓傻了?”
首领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从腰后摸出一把毒匕首,反手握住。
不管是不是扮猪吃虎,先把脑袋割下来总是没错的。
只要近身五步,他有把握在一秒钟内切断对方的喉管,让这小子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十步。
八步。
六步。
近了。
首领的肌肉瞬间绷紧,正准备暴起发难。
“咚。”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突兀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那声音不大,就像是闲极无聊的人,随手敲了一下桌面。
首领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看到那个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青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既然这么快就来了,效率很高。”
解厌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倦意,在这空旷的院子里却清晰得有些渗人。
“还没给各位上茶呢。”
首领瞳孔骤缩。
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他们这一路连呼吸都闭住了,这小子后脑勺长眼了?
“动手!”
首领不再犹豫,低喝一声。
伪装既然破了,偷袭不行,那就强杀!
十二道黑影同时暴起,手中的利刃反射著寒冷的月光,从四面八方朝着解厌扑去,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然而,就在他们双脚离地的瞬间。
异变突生。
“滋——!”
一阵细微摩擦声,陡然在空气中炸开。
就像是无数根钢丝在瞬间被拉直。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杀手,身体还在半空,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整个人猛地一滞。
紧接着。
“咔嚓!”
两声脆响几乎同时传来。
那是颈骨断裂的声音。
两人的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去,眼球暴突,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但他们并没有落地。
他们的尸体就这样诡异地悬停在半空,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吊住了。
“什么东西?!”
后面的杀手大惊失色,硬生生止住冲势,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型。
首领挥舞匕首,朝着面前的虚空狠狠一划。
“崩!”
匕首似乎割断了什么坚韧的东西,发出一声琴弦崩断般的颤音。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
丝。
黑色的丝。
整个后院的空间里,不知何时布满了一种比头发丝还要细,却比钢丝还要坚韧的黑线。
密密麻麻,纵横交错。
它们从地砖缝隙里钻出来,从树梢上垂下来,从房梁上探下来。
这哪里是解府后院。
这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盘丝洞!
“这是什么机关术?”
一名杀手惊恐地喊道,他感觉自己的脚踝一紧,低头一看,几缕黑丝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他的小腿,正在缓缓收紧。
“啊!”
他刚想挥刀去砍,那黑丝却陡然发力。
一股巨力传来,他整个人被头朝下倒吊著提了起来。
“救我!救”
“噗嗤!”
求救声戛然而止。
一缕黑发如长矛般从黑暗中刺出,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喉咙,将他像串糖葫芦一样钉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