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九爷体内的淤毒排空,将养了三日,便能下地行走了。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功夫就传遍了长沙城的茶馆酒楼。
先前那些在解府门口鬼鬼祟祟的眼线少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各家送礼的管事。
前厅的门槛差点被踏破。
霍家反应最快,送来了一尊品相极佳的和田玉观音,还有两箱上好的辽参,说是给九爷补身子。
“这女人,脸皮倒是厚。”
解九爷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盘著那串已经有些年头的核桃,扫了一眼礼单,随手扔在桌上。
“先被你那本事给吓住了,准备静观其变的。”
“现在见我没死,立马就换了副面孔。”
解厌坐在一旁,正在擦拭一把刚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勃朗宁手枪。
他没接话,只是用棉布仔细擦去枪油,动作慢条斯理。
他知道,自己的手段,已经不适合展示在外了,手枪,倒也是不错的杀人工具,震慑力也更强。
霍仙姑这种墙头草的行为,在他预料之中。
只要解家不倒,这面子上的功夫,九门里谁都不会落下。
“九爷,大少爷。”
老管家快步走进厅堂,神色比前几日见霍仙姑时还要紧张几分,手里捧著一张大红的拜帖,双手呈上。
“张大佛爷身边的副官来了。
解九爷盘核桃的手猛地一顿。
“张日山!”
平日里各家走动,多是管家出面,若是当家人亲自拜访,那必然是有大事。
如今只是送个帖子,却让贴身副官亲自跑一趟。
这是要把面子做足,也是要给解家施压。
“请。”
解九爷沉声吐出一个字,随即看向解厌。
解厌将组装好的手枪别回腰后,站起身,理了理长衫的下摆。
他走到二叔身侧站定,视线投向门外。
“看来咱们从瓶山带回来的东西,动静太大,连佛爷都坐不住,从东北赶回来了。”
“未必是为了货。”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
九爷话音刚落,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张副官一身笔挺的军装,腰挎配枪,目不斜视地跨过门槛。
他没看两旁的下人,径直走到厅堂中央,对着解九爷行了一个礼,又朝解厌微微颔首。
“九爷,解大少爷。”
张副官的声音不卑不亢,透著股军人的干练。
“佛爷刚回来,已知道汪家的事。听说九爷身体已经大安,特地让我来送个信。半个时辰后,佛爷亲自登门探望。”
他说的是“探望”,但语气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看书屋 芜错内容
这哪里是拜访,分明是通知。
解九爷眼皮跳了一下,脸上挂起客套的笑。
“佛爷公务繁忙,还挂念我这把老骨头,有心了。”
张副官点点头,并没有急着走,那双锐利的眼睛在解厌身上停留了片刻。
“佛爷还说了,有些关于瓶山的趣事,想当面听听大少爷的见解。”
这就差指著鼻子说:我要见你侄子。
解厌抬起眼皮,与张副官对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分。
张副官心头微凛。
这解家大少爷以前他见过几次,就是个没精打采的病秧子,可今日这一眼,竟让他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
“既然佛爷垂青,解厌自当奉陪。”
解厌淡淡开口。
送走副官,解府上下的气氛陡然紧绷。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动响。
哑巴抱着刀站在前厅的回廊转角,整个人像是一块沉默的顽石。
半个时辰,分秒不差。
几辆军绿色的卡车轰鸣著停在解府所在的巷口,两排荷枪实弹的亲兵迅速封锁了街道两端。
这就是长沙布防官的排场。
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停在大门正中。
车门拉开,一只黑色军靴踏在青石板上。
张启山下了车。
他身形高大,一身剪裁得体的戎装将那宽肩窄腰衬得极具压迫感,身后披着一件黑色大氅,随着步伐猎猎作响。
那张如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股常年身居高位养出的杀伐之气。
解九爷带着解厌迎到门口。
“佛爷。”
解九爷拱手。
张启山摘下白手套,随手递给身后的副官,大步上前,一把托住解九爷的手臂。
“老九,咱们兄弟之间,不必搞这些虚礼。快进去,别再受了风。”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震得门楣上的灰尘似乎都颤了颤。
“听说你前些日子伤得不轻,差点就交代了?如今看着气色倒是不错。”
张启山一边说著,一边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督军府。
“承佛爷福,阎王爷还不肯收。”
解九爷自嘲了一句,引著张启山入座。
茶水奉上。
张启山没喝,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直接越过解九爷,锁定在了下首的解厌身上。
整个厅堂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的血煞之气,寻常人被这么盯着,怕是早就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解厌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端著茶杯,轻轻撇去浮沫,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
“这就是你那个大侄子?”
张启山突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正是。”
解九爷心里捏了把汗,连忙接话。
“小厌以前身子骨弱,没怎么在台面上走动,佛爷见笑了。”
“身子骨弱?”
张启山哈哈一笑,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压迫感瞬间倍增。
“我怎么听说,这‘弱不禁风’的解大少爷,在瓶山可是威风得很啊。”
“手撕尸王,独吞重宝。”
“连那个陈玉楼,回去后都对你闭口不谈,讳莫如深。”
张启山的目光如两柄利剑,直刺解厌面门。
“解厌,你这本事,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这根本不是聊天,更像是问讯。
解九爷刚想开口打圆场,却见解厌放下了茶杯。
“佛爷见笑了,人若是不藏着点东西,在这乱世里,活不长。”
解厌抬起头,直视张启山,语气平静。
“佛爷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张启山眯起了眼。
这小子,敢拿话堵他。
“好一个活不长。”
张启山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低沉。
“那你从小的病,也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