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如黑色的瀑布灌入地底,绞碎了腐朽的木板,深深扎进湿润的泥土之中。
解厌站在黑暗中,闭着眼,那无数根延伸出去的发丝成了他感知的触手。
空的。
泥土深处,那个微弱的呼吸声在发丝触及的前一瞬,彻底断绝。
“跑得倒是快。”
解厌收回发丝,那一蓬黑色的长发迅速回缩,变回齐耳的短发。
他的指尖多了一样东西,这是意外的收获。
那是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甲壳坚硬,背上有着类似人耳轮廓的花纹。
此刻,这只虫子已经被发丝绞得粉碎,流出黄绿色的浆液。
“窃听蛊。”
这是用一种名叫“谛听虫”的甲虫养成的蛊,一般都是一对,一只用来监听,另一只在主人的蛊盅里。
不知道这只蛊,是不是刚才那只手的主人留下的。
如果不是的话,那代表监视解家的,或者说,监视自己的,至少是两伙人。
解厌将虫尸随手弹在地上,用鞋底碾碎。
这种蛊虫没有攻击力,唯一的用处就是记录周围的声音,并传递回信息。
那个潜伏者根本没打算动手,他,或者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如果对方只是一个的话,那更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能在他的感知下全身而退,甚至还能在撤离前切断与这只蛊的联系,对方不仅身手了得,而且对蛊术的了解极深。
是个行家。
“哑巴。
门外,抱着刀的身影推门而入。
“把这块地板撬开,填上石灰,封死。”
解厌没有去追。
那人既然用了龟息术潜伏,此刻必然已经顺着早已挖好的地道溜出了长沙城。
追一只受惊的老鼠没有意义,不如先把家里的篱笆扎紧。
天光大亮。
长沙城的宁静被一阵喧闹的车马声打破。
卸岭的大部队到了。
数十辆板车排成长龙,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重的“咕噜”声。
每一辆车上都堆满了沉重的箱笼,上面盖著厚厚的油布,却掩盖不住那股子陈旧的土腥味和若隐若现的宝气。
陈玉楼没露面,但他派了心腹花蚂拐亲自押送。
解府的后门大开。
一箱箱来自瓶山地宫的财货被流水般抬进后院。
周围的巷弄里,不少早起的路人探头探脑,就连几个平日里懒散的巡警也都直勾勾地盯着那些沉重的箱子,喉结上下滚动。
“这解家这几年,被日本人封锁了抢占了多处货线,不是快倒了吗?哪来这么多货?”
“嘘,小点声!没听说吗?解家那位大少爷昨儿个刚回来,连霍家那位都在这儿吃了瘪!”
“看来这九门的天,又要变了。”
窃窃私语声顺着风传进院子。
解厌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手里端著一杯清水,漠然地注视著下方忙碌的景象。看书屋小税枉 首发
他在看货,也在看人。
人群里,有几个挑着担子卖早点的小贩,眼神飘忽,始终没离开过那些箱子。
墙角的阴影里,蹲著几个乞丐,手里抓着破碗,耳朵却竖得比狗还高。
汪家的眼线,霍家的探子,甚至还有军阀混进去的细作。
整座长沙城都在盯着这批货。
“少爷,东西都入库了。”
管事走上露台,低声汇报,他的视线扫过下方那些窥视的人影,手掌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要不要清理一下?”
“不用。”
解厌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让他们看。”
这批货就是鱼饵。
只有让所有人都知道解家现在肥得流油,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才会忍不住伸出爪子。
到时候,究竟是谁吃谁,还说不准。
“你去守着库房,除了我和二叔,谁靠近,砍。”
“是。”
哑巴转身离去。
解厌放下水杯,转身走向屋内。
钱财只是身外物,现在最紧要的,是把那个真正掌舵的人拉回来。
后院,偏厅被临时改成了一间药房。
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这味道极其霸道,既有硫磺的焦臭,又带着深海烂鱼的腥气,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
仅仅是闻上一口,就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蓝花正蹲在一只红泥小火炉前,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用力扇着火。
她的脸上戴着一块浸了药汁的面纱,即便如此,那一双露在外面的大眼睛也被熏得通红,眼泪汪汪。
“咳咳主人,这‘阴凝草’药性太寒了,再加上‘龙血藤’的热毒,这一冷一热在罐子里打架,真的不会炸吗?”
药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
紫黑色的药液在翻滚,每一个气泡破裂,都会喷出一股暗红色的小烟柱。
解厌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把银质的小刀。
“普通的药,治不了二叔的伤。只能赌了!”
汪家高手那一掌极其阴毒,不仅震碎了经脉,还留下了一股阴劲,死死缠在二叔的五脏六腑上。
常规的活血化瘀,只会加速毒劲的扩散。
想要拔除这种深入骨髓的毒,必须以毒攻毒。
“火候到了。”
解厌看着药罐上方升腾起的烟雾颜色由红转紫,突然开口。
蓝花手里的蒲扇一停。
解厌抬起左手,右手的小刀在食指指尖轻轻一划。
没有鲜血喷涌。
只有一滴暗金色的血液,极其缓慢地从伤口处渗出。
这滴血异常粘稠,沉重得仿佛是一颗水银珠子,在指尖颤巍巍地挂著,散发著一股让蓝花浑身寒毛直竖的恐怖气息。
那是万蛊之王的威压。
“滴答。”
暗金色的血珠坠入翻滚的药罐。
原本还在冒泡的紫黑色药液,仿佛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炸开!
整个药罐剧烈震动,发出一阵类似野兽低吼的嗡鸣声。
药液的颜色在眨眼间发生了剧变。
从紫黑变成了猩红,又从猩红变成了诡异的透明,最后定格在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紫色。
一股更加浓烈的腥甜味爆发开来。
蓝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蒲扇都扔了。
她惊恐地看着那个药罐,又看了看解厌那根还在渗血的手指。
“这这是把您的血当药引?”
身为苗疆蛊女,她太清楚这滴血意味着什么了。
这里面蕴含着凤血的燥热、尸丹的极寒、还有那种能吞噬一切的霸道蛊性。
这哪里是救人的药?
这一碗灌下去,就是一头大象也得肠穿肚烂!
“主人九爷是凡人之躯,受不起这种这种补法的!”
蓝花声音发颤,想要阻止。
解厌没有理会她,随手扯过一块纱布缠住手指。
他端起药罐,将那碗暗紫色的液体倒入一只白瓷碗中。
药液粘稠,挂在碗壁上,竟像是某种活着的生物体液,还在微微蠕动。
“受不受得起,那是他的命。”
解厌端著碗,转身走向门外。
“也是我的命。”
他知道,自己虽然变得强了,但人外有人。
武力,解决不了所有问题,解家要想壮大,还得靠二叔的脑子。
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那解家,也就不用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