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向的群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只剩下模糊起伏的轮廓,如同噬人的兽脊。张伟一行人搀扶着昏迷的沈炼,在宋应星凭借星图碎片和那“星髓”罗盘的微光指引下,于根本称不上路的陡坡乱石间亡命奔逃。
身后,悬镜湖方向已听不见蓑衣老者引发的厮杀声,那片山林重归死寂,却更让人心头压着巨石。不知老者是生是死,但显然,他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快!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应该就能看见烽燧!”宋应星喘着粗气,指着前方一道相对低矮的山脊。他一手紧抱样本铅盒,另一只手托着罗盘,盘面上那粒黯淡的“星髓”碎屑,正对着东南方向,散发出极其微弱但稳定的脉动微光,像黑夜中唯一的信标。
两名尚能行动的锦衣卫(一人轻伤,一人状态稍好)轮流背负沈炼,咬牙坚持。张伟自己也几乎到了体力的极限,连续的激战、逃亡、精神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唯有怀中星图碎片传来的温润感,和心底那股不甘就此止步的倔强,支撑着他迈动灌铅般的双腿。
终于,当他们手脚并用地爬上山脊,东方天际已露出一线鱼肚白。借着这微弱的天光,众人看清了山脊另一侧的景象:下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坡地,坡地尽头,一座完全由青灰色条石垒砌、半塌的方形烽燧,如同孤独的守望者,矗立在一处突起的崖壁之上,三面绝壁,只有一条狭窄陡峭的石阶通往燧顶。
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正是理想的临时据点。
“下去!快!”张伟精神一振。众人连滚带滑地冲下碎石坡,来到石阶前。石阶年久失修,多处断裂,布满青苔。两名锦衣卫先将沈炼用布带捆缚在一人背上,另一人在前探路、搀扶,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张伟和宋应星紧随其后。
登上燧顶,空间比想象中稍大。烽燧主体坍塌了小半,但残存的墙体仍有丈许高,形成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地上散落着腐朽的木料和破碎的瓦罐,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锈蚀变形、早已看不出原貌的铁火盆。
将沈炼小心安置在背风的墙角,用携带的皮毛衣物垫好。那名轻伤的锦衣卫立刻占据燧顶视野最好的断墙缺口,警惕地监视着来路方向。另一名状态稍好的则快速检查烽燧内部,确认没有野兽巢穴或其他隐患。
张伟靠墙坐下,剧烈喘息。宋应星则迫不及待地再次检查沈炼伤口。幸运的是,伤口红肿已消退大半,色泽正常,只是沈炼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平稳,肩胛处被弩箭所伤的皮肤下,仍能看到几缕极其细微的、几乎要融入血脉的暗金色纹路,如同未褪尽的墨迹。
“污染已深入经络,需长时间调养驱散了。”宋应星忧心忡忡,又取出几粒固本培元的丹药,用温水化开,试图喂给沈炼,但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让他休息吧。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张伟声音沙哑,目光落在宋应星放在一旁的“星髓”罗盘和琉璃管上。琉璃管内,那暗金色的絮状物在晨光中显得更加黯淡,几乎不再发光,但张伟知道,就是这东西,引来了“蜃楼”的追杀。
“必须处理掉它。”张伟示意宋应星。
宋应星点头,却有些犹豫:“陛下,此物虽危险,但也是极难得的‘秽光’高纯样本,若能妥善研究……”
“研究的前提是我们能活着回去。”张伟打断他,“而且,我不认为‘蜃楼’会只依靠这一个信标。他们能找到悬镜湖,必定还有其他手段。这东西留着,后患无穷。”
他接过琉璃管,走到烽燧边缘,准备将其掷下深崖。就在他抬手之际,怀中星图碎片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同时,那“星髓”罗盘中央的碎屑,也同步亮了一下。
张伟心中一动,停下动作。他尝试将星图碎片靠近琉璃管,同时用精神力去“感受”那絮状物内部的结构。果然,在星图碎片纯净力量的“照射”下,他能隐约“看”到,絮状物核心处,有一个极其微小、但结构异常精密的暗金色“符文”,此刻正处在一种近乎“休眠”的状态,但依然在极其缓慢地、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散发着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脉动。
这个“符文”,就是信标的核心!它不是持续发送信号,而是像心脏一样,每隔一段固定时间,或受到特定能量(如靠近“星髓”、“归墟之眼”或星图碎片)刺激时,才会“跳动”一下,发出极其短暂但特征明确的脉冲!
“他们不是实时追踪,而是周期性接收‘心跳’信号,以此判断我们的大致方向和与关键节点的距离!”张伟恍然,“所以之前我们没有一直暴露,但一靠近悬镜湖,刺激增强,‘心跳’变强变频繁,他们就能更精准地定位!”
“那……我们能不能干扰或屏蔽这个‘心跳’?”宋应星眼睛一亮。
“或许可以试试。”张伟将星图碎片的力量,极其小心地包裹住琉璃管,尝试用秩序之力去“覆盖”或“扰乱”那个暗金符文的结构。但这符文异常顽固,星图碎片的力量虽能压制它,使其暂时停止脉动,却无法彻底摧毁,一旦撤去力量,它似乎又会慢慢恢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星髓”罗盘中的碎屑,此时忽然散发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主动缠绕向琉璃管。在两种同源但性质略有差异的星辰之力作用下,那暗金符文终于出现了明显的“紊乱”,脉动彻底停止,甚至整个絮状物的结构都开始变得松散、黯淡。
“有效!但需要持续的能量供应来维持压制。”宋应星观察着,“一旦离开星图碎片和罗盘碎屑的联合压制范围,它可能又会慢慢‘复苏’。”
“那就带着它,但用星图碎片和罗盘持续压制。”张伟做出决定,“等回到安全地带,再想办法彻底销毁或封存。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争取在他们下次接收到‘心跳’信号并找到我们之前,离开燕山。”
他将琉璃管用多层浸过朱砂雄黄水的棉布包裹,再装入铅盒,贴身放置,星图碎片和罗盘也放在附近,形成一个临时的屏蔽场。
处理完这个隐患,天色已大亮。晨光驱散了部分山岚,视野变得清晰。负责了望的锦衣卫低声示警:“陛下!东面山林,约五里外,有惊鸟飞起,不止一处!似乎有大队人马在搜山!”
追兵果然没有放弃!而且从惊鸟飞起的范围看,人数不少,正在拉网式搜索。
“烽燧虽险,但若被围,便是绝地。不能久留。”张伟起身,看向南方,“老先生让我们速离燕山。沈炼需要治疗,我们也需要将这里的情报送出去。必须想办法甩掉追兵,南返。”
“怎么走?原路返回恐怕已布下天罗地网。”宋应星看着地图发愁。
张伟看向手中的“星髓”罗盘。老者说这罗盘对“秽光”污染有感应,或能助他们避开陷阱。他集中精神,尝试与罗盘中那点微弱的“星髓”余晖沟通,同时结合星图碎片对整个区域能量场的感知。
渐渐地,一幅模糊的“能量地图”在他脑海中浮现。悬镜湖方向,是一片深沉污浊的暗红与混乱的暗金交织,那是“沉星之泽”和“归墟之眼”的影响范围。他们来时的玉环山方向,能量场相对“干净”,但此刻点缀着数个细小的、移动的暗红斑点——那是正在搜索的“蜃楼”追兵。而东南、南方更远处,能量场呈现出复杂的斑驳状,有自然的山地能量脉络,也有几处不自然的、人为的暗红“污染点”,似乎是“蜃楼”预先设下的哨卡或陷阱。
然而,在西南方向,靠近燕山外围的区域,却有一条相对“干净”的、能量流动顺畅的“通道”,蜿蜒通向山外,似乎是一条被遗忘的古商道或山民小径,沿途只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静止的暗红点。
“走西南!有一条相对安全的古道,可能直达山外。沿途似乎只有一个固定的哨卡,或许可以设法避开或快速突破。”张伟指着地图上西南方向。
众人没有异议。立刻行动。那名状态最好的锦衣卫背上沈炼,轻伤的在前探路,张伟和宋应星居中,带着罗盘和感应仪指引方向,迅速从烽燧另一侧,沿着陡峭的山坡,向西南方向潜去。
一路小心翼翼,避开能量地图上显示的几处可疑区域和零星搜索队。有“星髓”罗盘的预警和星图碎片的感知,他们如同在布满陷阱的雷区中穿行,虽然缓慢,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数次可能的遭遇。
午后,他们终于接近了那条“古道”。那是一条掩映在荒草灌木中、几乎难以辨认的石板路,显然已废弃多年。古道蜿蜒向下,通向一片相对低矮的丘陵地带,远处已能看到平原的轮廓。
然而,就在古道即将穿出最后一道山隘口时,罗盘上的“星髓”碎屑猛地闪烁了一下,指向隘口左侧一片茂密的松林。能量感知中,那个微弱的暗红点,就在那里!
“有埋伏!小心!”张伟立刻低喝,众人瞬间伏低身形,隐藏到路旁的岩石和灌木之后。
果然,片刻之后,松林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五个身影。他们并未穿着“蜃楼”水下部队那种奇特的装束,而是普通山民猎户打扮,但眼神麻木冰冷,动作僵硬协调,手中持有的也是寻常猎弓柴刀,只是刀锋和箭簇在阳光下,隐隐泛着一层不自然的暗哑光泽。
“是被轻度污染控制的‘傀伥’。”宋应星低声道,“失了心智,沦为傀儡,用于外围警戒和消耗。”
五个傀伥在隘口处散开,看似随意走动,实则封住了必经之路。强闯必然惊动他们,引来更多追兵。
张伟观察着地形。隘口狭窄,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他注意到,左侧山壁上,有一片风化严重的岩层,似乎并不稳固。
一个计划在脑中成型。
他示意那名轻伤的锦衣卫,将自己携带的最后两枚宋应星特制的“音爆雷火弹”(原理类似大号爆竹,主要靠巨响和闪光制造混乱)交给他,又指了指那片风化岩层和五个傀伥的位置,做了个手势。
锦衣卫会意,如同壁虎般悄然向左侧山壁攀去,寻找合适的投掷位置。
张伟则让另一名锦衣卫准备好强弩,瞄准看起来像是头目的那个傀伥。宋应星握紧了涂抹药剂的匕首。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攀爬的锦衣卫终于抵达预定位置,对下方打出“就位”的手势。
张伟深吸一口气,点头。
“咻!”锦衣卫的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入那头目傀伥的咽喉!傀伥一声未吭便软倒。
几乎同时,山壁上的锦衣卫奋力将两枚“音爆雷火弹”投向那片风化岩层!
“轰!轰!”
两声并不算剧烈、但在寂静山林中格外刺耳的爆响!火光闪动,浓烟升腾!更重要的是,爆炸的冲击波震动了本就脆弱的岩层!
“哗啦啦——!”
大片的碎石和尘土从山壁上崩落,虽然没有形成大规模滑坡,但也制造了足够的混乱和烟尘,瞬间遮蔽了隘口!
“冲!”张伟低吼!
背负沈炼的锦衣卫一马当先,张伟和宋应星紧随,三人如同离弦之箭,借着烟尘的掩护,从那几个因爆炸和头目死亡而略显混乱的傀伥间隙,疾冲而过!弩箭和飞石从身后袭来,但准头大失,只有一块碎石擦着宋应星的小腿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冲过隘口,前方已是下坡,视野开阔。回头望去,烟尘尚未散尽,那几个傀伥并未深追,似乎他们的指令仅限于封锁隘口。
成功了!
众人不敢停留,沿着古道的残迹,向着平原方向发足狂奔。直到夕阳西下,彻底将燕山巍峨的轮廓甩在身后,踏入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边缘,众人才敢停下脚步,回望那一片苍茫的、此刻看来却如此凶险的群山。
沈炼在颠簸中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发出低低的呻吟。
宋应星检查着腿上的擦伤,苦笑:“总算……出来了。”
张伟握紧手中的“星髓”罗盘和怀中的星图碎片,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燕山之行,付出了惨重代价,但也揭开了“星坠之地”的部分真相,获得了关键信息和器物(星髓碎屑罗盘、陨铁样本),更重要的是,明确了“悬镜碑”的倒计时和“蜃楼”的真正目标。
但危机远未结束。蓑衣老者生死不明,“蜃楼”的追捕网络依然存在,王体乾的疑云未散,沈炼重伤,辽东烽烟又起……
而他们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希望,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关乎整个大明乃至此方世界命运的终极难题。
平原的风带着初冬的寒意,吹动他破碎的衣袍。张伟转身,看向京城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该回去了。
带着燕山的血与火,带着星辰的秘辛,带着未尽的使命。
紫禁城的棋局,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就在他们寻找道路,准备联络接应点时,远处的官道上,忽然扬起一片烟尘。一队约五十人的骑兵,打着京营的旗号,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是接应?还是……另一重意想不到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