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混杂着湿冷和腐臭,空气中那股浓重的铁锈味,是干涸已久的血腥气。
夜玄凌给的青铜钥匙沉甸甸的,插进古旧的锁眼里时,发出了一声让人牙酸的“咔哒”声。
门没有锁死,里面的人也根本不需要锁。
苏清漪推开铁门,一股霉味迎面冲来。
这间囚室比上面的干净不到哪去,四面墙壁光秃秃的,只有一盏油灯在墙角明明灭灭,投下晃动的影子。
苏清漪的视线立刻被墙壁吸引了。
墙上刻满了痕迹。
密密麻麻的字迹几乎填满了每一寸墙皮,全是药名:当归,独活,连翘,防风……这是百草堂的进货名录,上面甚至还有二十年前那批因为发霉被销毁的黄芪。
只有三个字,被人用钝器反复刮削,深陷进墙皮里,露出了里面的青砖。
断肠草。
苏清漪走过去,指尖轻轻抚过那处凹痕。
那种独特的顿笔,那个即使是用指甲抠出来也依然风骨凛然的“艹”
她的心脏猛的一抽。这是父亲苏景舟的笔迹。
“嘿……嘿嘿……”
角落里一团蜷缩的人影动了动,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笑声。
那是个瘦到只剩骨架的人,头发蓬乱,两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打断了。
他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苏清漪时,骤然亮了起来。
“像……真像啊……”囚犯咧开嘴,露出两排残缺不全的黑牙,“你爹死前,也是这么盯着墙看的。他在算,算解药的配比……可惜,可惜!”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嘶哑,连咳嗽带喘:“那毒根本无解!那就是个死局!只能靠责脉血吊着命!你知道责脉血吗?就是要抽干至亲之人的血来换命!你爹舍不得动你们,他就只能自己烂死!烂死在那个雨夜里!”
“闭嘴!”
阿沅眼神一冷,手中银针闪现,就要刺向囚犯的哑穴。
“慢着。”
苏清漪抬手拦住阿沅,她的脸色瞬间煞白,眼神却锐利得没有一丝波动。
她从怀里掏出那块尚有余温的药碾残玉,一步步走向囚犯。
“让他说。毒从口入,自然也该从口出。”
苏清漪没有多言,直接将残玉按在了囚犯的天灵盖上。
“嗡——”
残玉内的水银受到内力催动,急速流转。
昏暗的囚室里,囚犯那颗枯瘦的脑袋上竟然泛起了一层诡异的绿光。
透过薄薄的头皮,皮下血管的纹理被清晰的映照出来。
阿沅倒吸一口凉气。
那根本不是正常的血管走向。
黑色的毒素顺着任脉一路向上,直攻心窍,在心脏外围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这不只是毒,更是活物。
苏清漪脑海中《神农医药系统》的书页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张残页上。
《药妃手札》第三卷:噬心蛊。
以宿主血脉为引,代代相传,需要至亲之血才能压制。
原来是这样。
苏清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连上了。
父亲当年誊抄皇陵图纸,是在找解药。
复辟派那群人早就知道苏家血脉里的秘密,故意把图纸泄露给他,引他深入地宫,触发了那个只要活人进入就会激活的毒阵。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苏家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祭品。
“想用我爹的命去填那个坑?”苏清漪发出一声冷笑,抽出腰间的手术刀,毫不犹豫的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一滴鲜红的血珠滚落,精准的滴进了囚犯大张的嘴里。
“啊——!”
刚才还在大笑的囚犯突然全身绷直,整个人剧烈的抽搐起来。
他在地上疯狂打滚,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响。
“呕——”
一大口黑血喷涌而出,溅得墙壁上到处都是。
那黑血落在地上还在滋滋作响,仔细看去,里面竟然蠕动着几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银色丝线。
阿沅惊叫出声:“饲蛊丝!”
这是专门用来控制蛊虫的媒介,只有长期服用特制毒药的人体内才会生成。
一直靠在门口的夜玄凌忽然开了口,声音冰冷:“这人叫赵四,二十年前是百草堂的一级药工。因为偷卖了一罐九蒸百草灰给黑市,被你爹打断腿逐出了苏家。”
苏清漪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赵四,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偷卖百草灰?
不只是这样。
她蹲下身,把那块吸饱了毒素的残玉在赵四眼前晃了晃:“当年那罐百草灰里,你掺了东西吧?是养蛊粉?”
赵四浑身一僵,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年轻女子。
“百草灰原本是镇压蛊毒的圣物,一旦掺了养蛊粉,就会变成催化剂。”苏清漪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都像针一样扎进赵四心里,“我爹信任你,让你经手这味药,你却把他送进了鬼门关。现在,该算算利息了。”
她手腕一翻,那滴悬在指尖尚未凝固的血,再次滴落。
这一次,是催命。
赵四体内那些被激活的饲蛊丝开始反噬,无数细小的刺痛感从他内脏传来。
他想求饶,喉咙却被血沫堵住,只能发出呜咽。
苏清漪站起身,接过夜玄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随手扔在了赵四脸上。
“留着他的命,别让他死太快。”她对阿沅吩咐道,“把他挂到百草堂老铺的旗杆上去,就说——当年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苏家大小姐给他找回来了。”
走出地牢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外面的空气虽然依旧寒冷,却不再有那股陈腐的死气。
苏清漪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郁结之气稍微舒缓了一些。
夜玄凌走在她身侧,玄色的披风替她挡去了大半寒风。
“接下来去哪?”他问。
苏清漪抬头看向百草堂的方向,那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也是苏家百年基业的根。
“回家。”她眯起眼,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家里的老鼠,趁我不在,应该已经摆好庆功宴了吧?”
此时的百草堂正厅内,灯火通明。
苏家的继母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点着账册,眉眼间尽是得意。
她看着下首几个低头不语的掌柜,嘴角勾起一抹笑:“既然大小姐已经畏罪潜逃,那这掌家的大印,是不是也该换个人拿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苏府那两扇厚重的红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直接轰开了。换把锁就想拦住我查账?
夜色中,一个清冷又带笑意的声音响起,清晰的落入每个人耳中:
“二娘这么着急换锁,是怕我回来查那几笔烂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