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快被鞋底磨秃了。
空气里飘着陈艾燃烧的焦苦味，混合着生石灰的燥热气，以及数千人聚集发酵出的汗酸，气味十分难闻。
百草堂的金字招牌下，几十口大锅一字排开，滚烫的药汤咕嘟冒泡，升腾的白雾笼罩了整条街。
苏清漪坐在二楼的雅间窗口，手里捏着一颗刚搓出来的暗红色药丸，对着光转了转。
“这仁脉的库存确实厚实，光是百年份的甘草就搬空了三个地窖。”她啧了一声，把药丸扔回盘子里，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菜市场的葱价，“可惜，好药未必能救得了坏心。”
楼下，阿沅正带着一帮伙计分发药包。
她脸色虽然还没恢复红润，动作却很利索，手里的铜勺敲在锅沿上当当响。
“排队！都别挤！拿了药的往左边走，喝了汤的去右边领馒头！”阿沅嗓子有些哑，眼神却亮得吓人。
苏清漪眯起眼，视线锁定了几个混在难民堆里，衣着虽然刻意弄脏但布料明显细密的男人。
“鱼咬钩了。”
她刚才让阿沅混进药包里的，是掺了断肠草蜜的特制感冒药。
这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就是稍微有点上火的润喉糖，但对于体内潜伏着无声蛊的人来说，那微量的生物碱会立刻和蛊虫产生剧烈的排异反应，让蛊虫当场暴动。
果然，队伍中段，两名原本领了药正准备溜走的汉子突然脚下一软。
“啊——！”
其中一人猛地丢掉药包，双手疯狂的抓挠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把皮肤挠得血肉模糊，嘴里含糊不清的惨叫：“别咬我！别咬我！好多虫子……滚开！”
另一人直接跪在地上对着空气磕头，脑门磕得砰砰响：“蛊主饶命！小的喝！小的这就喝！”
人群瞬间炸了锅，百姓们吓得纷纷退开，空出一大片地方。
“这两个人中邪了？”
“是报应！这年头连救命药都敢冒领，活该！”
苏清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致幻剂的效果就是如此，能把人心里的鬼直接揪出来。
还没等那两人把戏演完，人群中早已伪装成苦力的几名暗卫立刻动手。他们动作干脆利落，几记手刀切在两人后颈。那两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绵绵的瘫倒在地，随即像拖死狗一样被拖进了百草堂的后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夜玄凌便推开了雅间的门。
他身上还带着一丝外面的寒气，手里拿着一张沾了点墨迹的口供，脸色比这深秋的霜还冷。
“审出来了。”夜玄凌把纸条拍在桌上，“这帮人的胃口比我想的还大。”
苏清漪扫了一眼，眉头瞬间拧紧。
“御膳房？养蛊米？”她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的敲击，“他们这是要在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饭碗里下毒？”
“他们的计划不止于下毒。”夜玄凌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他们要在早朝前，借百官进食之机，以人血养蛊，激活埋在皇城地脉下的古蛊阵。届时，整个金銮殿里的人都会成为蛊虫的养料。”
苏清漪深吸一口气，脑中迅速分析起来。
这是生物袭击。
通过饮食投毒，因为人人都要吃饭，传播面极广。而且这种毒潜伏期很短，一旦爆发，大靖朝的权力核心会瞬间瘫痪。
“必须切断传染源。”
苏清漪站起身，从袖袋里掏出一瓶新的试剂，那是她刚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显影粉。
“阿沅！”她推开窗户喊了一声。
阿沅立刻抬头，虽然隔着喧嚣，但主仆俩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
片刻后，百草堂门口的施粥棚有了新规矩。
所有的粥桶底部，都被苏清漪亲手刻上了一圈花纹。
她用特殊的药汁涂抹过后，在正常光线下什么都看不见，但只要阳光以特定的角度照射，或者遇到带有蛊毒气息的唾液，那花纹就会显现出四个惨红的大字——蛊者勿食。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博弈。
真正的饥民根本不会在意桶底有什么字，只在乎粥稠不稠。而那些心里有鬼的潜伏者，在看到这四个字时，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和瞳孔收缩，就足以暴露身份。
“这招损是损了点，但效率高。”苏清漪看着楼下被暗卫悄无声息的带走的第三个嫌疑人，转头看向正在角落里熬煮解毒汤的阿沅。
阿沅正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颤抖。
苏清漪走过去，一把抓起她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内侧，几条青紫色的血线正像蚯蚓一样蜿蜒向上，那是之前在水道里吸入毒气的后遗症，也是蛊毒残留的迹象。
她虽然用艾绒灰压制了，但这毒性顽固，正在一点点侵蚀她的经络。
“还撑得住吗？”苏清漪的声音放得很轻。
“没事，就是有点冷。”阿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姐，咱们得快点，要是朝廷乱了，百草堂也保不住。”
傻丫头。
苏清漪没说话，只是转身借着身体的遮挡，飞快的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指尖。
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的血珠，无声的滴入了阿沅正在搅拌的药汤里。
责脉之血，虽然是诅咒，也是一种极强的抗体。
它不能解毒，但它能让蛊虫感到恐惧，从而停止繁衍。
“把这碗喝了，这是命令。”苏清漪端起碗递给她，语气不容置疑。
阿沅乖乖喝下，那股钻心的寒意果然退散了不少。
此时，夜玄凌递过来一份名单，墨迹未干。
“六部七十二人，昨夜密会尚书府。”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残忍，“这些人，也是那养蛊米的第一批受众，或者说，是自愿的宿主。”
苏清漪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上面那些名字。
“你想怎么做？”
“既然他们喜欢喝粥，”夜玄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带着沙场上浸润出的杀气，“今夜子时，本王替你做东，请他们喝一碗百草堂的特供。”
苏清漪正要接话，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窗外的天空。
在皇城东南角，御膳房的方向，一缕诡异的青色烟雾正袅袅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烟不散，聚而不凝，像是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
“看来，不用等到子时了。”
苏清漪扣紧了手腕上的袖箭，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有人等不及，先把火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