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檀匣子送来时,医鉴司刚煮好第三壶苦丁茶。
苏清漪正捏着手术刀给一只断腿的兔子做清创,阿沅捧着那沉重的匣子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
匣子没锁,盖板一掀,没有预想中发霉的医书味,只有一股混着火漆和陈年硫磺的呛鼻气息。
匣子里没有《前朝医典》。
匣底躺着一卷坚硬的羊皮地图,旁边压着半块烧得漆黑的玉珏。
苏清漪放下手术刀,用酒精棉球擦过指尖的血迹。
苏清漪摸出随身佩戴的残玉,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百草堂家主的信物。
两块玉珏轻轻一碰,严丝合缝的合二为一,发出一声脆响。
那羊皮地图摊开在桌案上,线条是用朱砂绘的,有些地方已经泛黑。
地图标注的终点,直接指向大靖皇权的象征之地——皇陵地宫。
在地宫深处的一个通风口位置,画着一只蜷曲的金蚕,旁边批注着五个字:药妃焚蛊窟。
“这是……”正在收拾止血钳的阿沅凑过来看了一眼,手里的托盘“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小丫头脸色煞白,死死盯着那个金蚕图案,牙齿都在打颤:“金……金蚕纹?小姐,这不是装饰,是用来定方位的死门标记!我小时候被关的那个地下室,每一块青砖上都刻着这个,那些人说,只有在这个方位喂血,蛊虫才长得更凶……”
苏清漪眼神一冷,伸手按住阿沅还在发抖的肩膀。
苏清漪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柔弱的丫头,竟是从那种地方逃出来的。
“别怕,死人翻不出浪来。”苏清漪将地图卷进袖口,轻轻拍了拍阿沅的肩膀,“既然地图送到了我手上,就该去看看,老祖宗留下了什么东西。”
入夜,百草堂祖祠地窖。
这里的空气浑浊,霉味和陈年药材的苦涩味混在一起,呛得人难受。
苏清漪按照地图的方位,在一排两米高的老药柜前停下。
第三排,第七列,抽屉拉开,是空的。
她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块微微凸起的木契,用力一按。
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后,药柜向两侧滑开,露出一间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格。
暗格正中央没有供牌位,只放着一个造型古怪的青铜药碾。
这药碾很大,碾槽里布满了血管似的复杂凹槽。
苏清漪掏出一瓶雪莲提取液,倒进了碾槽。
液体顺着凹槽流动,青黑色的铜面上,慢慢浮现出一行暗红色的字迹。这字是用特殊药水写的,只有遇到雪莲成分才会显形。
“逆鳞令非兵符,乃解蛊匙。皇室以百童心血饲母蛊,妄求长生。吾虽为医,不敢伤天害理,故焚身断脉,毁蛊母于地宫,止恶于此。”
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决然。
原来药妃私通敌国、祸乱宫闱的罪名,都只是皇室为了掩盖用孩童炼制长生蛊的丑闻,泼在她身上的脏水。
她不是什么祸水,是为了阻止这一切牺牲了自己的人。
“原来这才是真相……”阿沅红着眼眶,手指抚过那行字,“那些被抓走的孩子,都成了炼蛊的养料。”
地窖里的烛火晃动了一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暗格入口,融在黑暗里,带着一股煞气。
夜玄凌没穿他常穿的玄色蟒袍,换了身夜行衣,身上带着寒气和一丝血腥味。
夜玄凌手里没拿刀,只捏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金色虫卵。
“看完了?”夜玄凌的声音在狭窄的地窖里十分低沉。
苏清漪下意识的把阿沅挡在身后,右手扣住了袖子里的麻醉针:“王爷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儿听墙角?”
夜玄凌没理会她的嘲讽,把那枚虫卵抛了过来。
苏清漪抬手接住,触手冰凉滑腻,那虫卵里似乎有东西在极其缓慢的蠕动。
“今早太医院死了三个人。”夜玄凌靠在药柜旁,目光落在苏清漪掌心的虫卵上,“他们喉咙都被咬穿,里面发现了刚蜕壳的蛊。这枚卵,是我从皇陵守卫统领的胃里剖出来的。”
苏清漪瞳孔微缩。
“有人等不及了。”夜玄凌冷笑一声,“他们想借口瘟疫,封锁京城,重启地宫里的蛊窟。到时再推出一种能迅速治好瘟疫的神药,就算代价是几百个孩子,百姓也会争着把孩子送上门。”
他说着,往前逼近一步,深邃的眼睛锁住苏清漪:“苏清漪,这东西在你手里,怎么处置,就是你的事了。只不过,要救人,就等于砸了皇室的长生梦,是跟整个大靖的权力核心作对。”
地窖里的空气沉闷下来。阿沅吓得不敢出声,紧紧抓着苏清漪的衣角。
苏清漪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正在贪婪的汲取她体温的虫卵,又看了一眼药碾上那行至今未干的血字。
下一秒,她五指骤然收紧。
“噗嗤。”
一声轻微的爆裂响。
那枚金蚕卵,在她掌心化作一滩恶心的浆液。
苏清漪面无表情的走到那个青铜药碾前,将手里的残渣甩进碾槽,又反手取出一瓶青霉素粉末,全部倒了进去,随后握住沉重的碾轮,狠狠的碾压下去。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地窖里回荡。
“谁说我要毁了?”苏清漪手上用力,将那蛊毒残渣与抗生素狠狠碾磨在一起,声音清冷如刀,“我要用它写个新方子。这世上没什么长生不老,只有人心不足蛇吞象。既然他们要炼毒,那我就给他们炼一味专治贪心的断肠草。”
她抬眼,毫无畏惧的直视夜玄凌:“王爷若是不敢跟,现在出门左转还来得及。”
夜玄凌看着那个在昏暗烛火下研磨毒药的女人,沉默了片刻。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
窗外更鼓敲了三响,紧接着,远处的夜空被一片红光映亮。
那是皇陵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哪怕隔着半个京城,似乎都能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急着销毁证据。”夜玄凌侧头看向窗外,语气里带了一丝玩味,“走,去看看谁放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