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风声,是骨头撞击骨头的脆响。
苏清漪往前走了两步,视线扫过岩壁。
那些嵌在岩缝里的东西,是一截截风干的大腿骨,粗细不过两指,惨白得像还没长成的嫩藕。
这是儿童的骨骼。
每一根腕骨上都穿着生锈的铁链,最终汇聚向谷底中央——那里立着一座三人高的青铜鼎。
鼎身早已被腐蚀得斑驳,但鼎口边缘却残留着一层厚厚的金粉,在月光下泛着奢靡的光泽。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烂味,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这就是金蚕蛊的温床。”
身后的萧烈突然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碎石地上。
这位在战场上断了腿都不皱眉的将军,此刻却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他颤巍巍地爬向岩壁,额头重重地磕在一具只剩下半截胸骨的骸骨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娘……儿来晚了。”
苏清漪握着手术刀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当年先皇为了炼制长生蛊,搜罗天下八字全阴的童女。对外说是送入皇庵祈福,实则……”萧烈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子,“全部活祭,以童女精血饲养蛊母。我娘……亦在其中。”
皇权富贵,脚底下踩的全是孩子的尸骨。
苏清漪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杀意。
她大步走到那座青铜鼎前,从袖中摸出那枚苏家祖传的墨玉蝉。鼎底有个不起眼的凹槽,形状与玉蝉严丝合缝。
“咔哒。”
机括咬合的声音在死寂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巨大的青铜鼎裂开,一股白色的寒气喷涌而出,瞬间让周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鼎腹之中,藏着一口透明的冰棺。
苏清漪的瞳孔微微一缩。
冰棺里躺着一个红衣女子,面容栩栩如生,甚至连睫毛上的霜花都清晰可见。那眉眼轮廓,竟与苏清漪现在的这张脸有七分相似。
女子的颈项间挂着半枚残缺的玉佩,断口参差不齐。
苏清漪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脖颈——那里挂着她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也是半枚玉佩。
两块玉佩隔着冰棺遥遥相对,仿佛感应到了彼此,同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嗡鸣。
原本坚固的冰棺,在这一瞬间竟像遇到了烈阳的残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
苏清漪颤抖着手伸向那具女尸,指尖触碰到冰水的刹那,掌心的血莲印记爆发出灼热感。
大量的信息流通过血脉共鸣,蛮横地冲进了她的大脑。
冰棺底部,静静躺着一卷非金非玉的竹简——《净蛊真经》。
而末页那行朱红色的批注,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苏清漪所有的疑惑:“系统非神迹,乃吾毕生医术与念力之结晶,封于血脉,待至诚仁心者启之。唯血脉承仁心者,可化蛊为药。”
原来如此。
根本没有什么高科技系统。
所谓的“神农医药系统”,是这位惊才绝艳的药妃先祖,用类似“生物芯片”的手段,将毕生所学刻录在了基因里。原主虽有血脉,却无医者仁心,无法激活这份传承。而苏清漪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带着前世救死扶伤的信念入主这具身体,才是那把真正的钥匙。
“小心!”
夜玄凌的一声低喝打断了苏清漪的思绪。
金发男子猛地揽住她的腰向后急退,手中长剑带起一道寒光,将一支从黑暗中射来的淬毒骨钉劈飞。
谷口方向,不知何时涌出了一群身穿兽皮、脸上画着图腾的死士。为首的老者手持骷髅法杖,眼神阴鸷得像条毒蛇:“药妃余孽,竟然真能找到这里……今日正好,断了这祸根!”
是北狄的大巫医。
随着他手中法杖挥动,四周岩壁的缝隙里,无数黑色的甲虫如潮水般涌出,摩擦着鞘翅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夜玄凌横剑挡在苏清姨身前,周身杀气暴涨,却并未妄动。
这些虫子太多了,杀不完。
“躲什么?”
苏清漪推开夜玄凌护着她的手臂,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笑。
她不但没退,反而一步跨到已经融化大半的冰棺前。手术刀在掌心利落一划,殷红带着金芒的鲜血瞬间滴入鼎底残留的金粉药渣中。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养虫子,那就尝尝‘杀虫剂’的味道。”
滋啦——!
血珠落下的瞬间,鼎中沉寂了数十年的药渣与苏清漪的血发生了剧烈的反应。金粉腾空而起,化作浓郁的白色烟雾,瞬间以青铜鼎为中心向四周爆开。
那些原本凶悍的蛊虫,一沾到这白烟,就像是被浓硫酸泼中,疯狂地翻滚挣扎,片刻间就化为了一滩黑水。
“这……这是什么妖术?”大巫医惊恐地后退,那白烟似乎对人体无害,却让他精心培育的蛊虫全军覆没。
“这叫科学,文盲。”苏清漪冷冷吐出几个字。
然而,就在大巫医准备撤退的瞬间,几名死士突然暴起,手中的连弩不论死活地朝着苏清漪覆盖射击。
“丫头,护好东西!”
一道苍老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
噗、噗、噗。
三支精铁弩箭没入肉体的闷响,在混乱中并不清晰,却让苏清漪的心跳漏了一拍。
萧烈用那个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在她面前筑起了一道肉盾。
“老将军!”
夜玄凌手中长剑化作残影,瞬间收割了那几名死士的头颅。大巫医见势不妙,早已借着烟雾遁逃。
苏清漪慌忙扶住倒下的萧烈,手中的止血钳还没来得及探出,就被一只满是鲜血的大手死死按住。
“别……别费劲了。”萧烈嘴里涌出血沫,眼神却很清亮。
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枚沾血的骨哨,硬塞进苏清漪手里。
“这哨子……你拿着。回京后……去百草堂地窖。那块……那块刻着‘悬壶济世’的牌匾后面有暗格……先祖留下的‘千蛊图’就在那……”
老人的目光越过苏清漪,看向那具正在随风消散的冰棺,嘴角竟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娘……咱们……回家了。”
他在这个鬼地方守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终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替母亲,也替自己,守住了公道。
手掌无力垂下。
风雪呼啸,白烟散尽,谷底只剩下一片死寂。
苏清漪跪在地上,掌心紧紧攥着那枚尚带着余温的骨哨,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哭,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足以燎原的火。
夜玄凌默默走上前,将染血的大氅披在她肩头。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传递过去。
“夜玄凌。”
苏清漪缓缓站起身,将骨哨郑重地挂在脖颈上,与那半枚玉佩贴在一起。她转过头,看向京城的方向,眼底一片肃杀。
“这北边的风太冷了,吹得人头疼。”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走吧,回京。有些人既然不想让我们活,那我就去掀了他们的棺材板。”
夜玄凌看着她挺直的脊背,“本王陪你,杀回去。”
三日后,京城百草堂。
夜色深沉,这座百年老字号的药铺早已打烊,只有后院的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
原本应该在皇宫复命领赏的苏清漪,此刻却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药铺尘封已久的地窖入口。她手中捏着那枚骨哨,目光沉沉地盯着黑暗深处。
“阿沅,”她低声道,“把那块牌匾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