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的眼神黏糊糊的,看得苏清漪胃里一阵翻腾。
她没搭理这位监军大人,直接从袖中摸出一把檀香。
火折子一吹,烟气升起,混合着北境的寒意,冲淡了太监身上的脂粉味。
“阿沅,取水。”
三个粗瓷大碗一字排开,阿沅手脚麻利,水面倒映着阴沉的天空。
苏清漪也没看那位太监,只当他是空气。
她端起第一碗,泼向天空;第二碗,洒入冻土;第三碗,仰头一饮而尽。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肃穆的仪式感,像是在祭奠这片土地。
“医者立誓,”她将喝干的空碗重重顿在桌案上,声音不疾不徐,每个字都敲在人心口上,“不因诏止步。”
说罢,苏清漪转身便走,径直朝着疫区深处的隔离棚而去。
那太监正要发作,却被周围士兵和百姓冰冷的眼神吓了回去。他只好阴沉着脸,掏出小本本记下了一笔。
隔离棚里是另一番光景。
空气中弥漫着高浓度酒精和草药焚烧的味道。
一张简易病床上,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高烧让他浑身通红,指尖因缺氧而呈现出青紫色。
这是重症并发心衰。
苏清漪没有废话,掌心微微发热。
她掌心发热,是提前吞服的特制血管扩张剂起了作用,加上掌心这朵刚刚觉醒的血莲印记,在某种生物电场的作用下,真的泛起一抹肉眼难辨的微光。
银针落下。
这一针走的是险棋,直刺心包经。
随着针尾颤动,那孩子原本急促的呼吸,肉眼可见的平缓下来,指尖那骇人的青紫也像退潮般消散。
“活了!二娃活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棚子外面黑压压跪了一片。
这些人不懂什么医学原理,他们只看到阎王爷手里抢人的本事。
“药神……药神显灵了!”
一波接一波的呼喊声传到那太监耳朵里,让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在那本小册子上重重的划拉了一笔:苏氏女收买人心,其心可诛。
入夜,北风卷着雪沫子呼啸而过。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无声息的驶入营地。
车帘掀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的一车雪莲。
每一朵都洁白如玉,花心处凝聚着一颗殷红的血珠,在风灯下闪烁着光芒。
这显然不是自然生长的产物。
苏清漪捻起一朵,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
这是夜玄凌的手笔。
暗夜阁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秘法,竟被他用来催熟这些救命的草药。
她心下了然,所谓的人心至诚,大概就是用他那些死士的精血浇灌出来的。
这男人,还真是闷骚的可以。
“阿沅,全榨了。”苏清漪将雪莲扔回车里,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笑意,“混进全营的饮水缸。告诉大家,这是加强版凉茶,喝了不长痘。”
只要这股精纯的血气压制住潜伏的蛊虫,北狄人的伎俩就是个笑话。
刚处理完雪莲,帐帘微动。
萧烈走了进来。
老将军大概是把这辈子的止痛药都当饭吃了,这会儿脸色虽白,腰杆却挺的笔直。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卷羊皮地图,像是攥着自己的命。
“黑石谷。”萧烈把地图摊在案几上,粗糙的手指点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北狄那个装神弄鬼的巫医就在这儿。谷口有个金蚕母巢,只要一把火烧干净,这漫天的蛊毒就算破了根。”
苏清漪挑眉:“这么机密的情报,您老是开天眼看见的?”
萧烈苦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因为老夫曾奉那狗屁先皇的密旨,在那鬼地方……守了整整十年。”
十年守墓人,守的却是一窝吃人的虫子。
“今晚,老夫这把老骨头给你带路。”萧烈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决绝。
苏清漪没拒绝。
这事儿必须速战速决。
那个死太监还在营里像个苍蝇一样盯着,拖的越久,变数越大。
她迅速收拾起装备。手术刀和几组特制抗毒血清是必备的,她又带上了几个高浓度酒精燃烧瓶,最后把一把轻便的手弩别在腰间。
正准备吹灯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特使的帐篷里有些异样。
寒风吹得帐帘一角掀起,露出了里面的光景。
那位白天还趾高气扬的太监正坐在桌前,手里摩挲着一块令牌。
烛火摇曳,照亮了令牌上的纹路——一条盘旋的独角蛟龙,只有半截。
苏清漪瞳孔猛的一缩。
这花纹她见过。
刚才萧烈给她的地图卷轴边缘,用来封口的火漆印,正是这半截蛟龙的另一半!
前朝死士的信物,怎么会出现在大靖皇帝派来的钦差手里?
这件事,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苏清漪摸了摸怀里那枚冰凉的药神令,指尖划过背面“吾心有归”四个篆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回京述职?
做梦去吧。
她将斗篷的兜帽拉低,脸上的神情隐没在阴影里。
“走吧。”她低声对隐在暗处的夜玄凌和萧烈说道,“这北境的雪还没踩热乎呢,哪能就这么回去。”
三人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朝着地图上那个如同骷髅大口般的黑石谷疾驰而去。
越靠近谷口,风声越发凄厉。
一股湿腻阴寒的死气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
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可见谷口两侧嶙峋的岩壁上,似乎嵌着些白惨惨的东西,密密麻麻,随着寒风发出咔哒咔哒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