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照雪归
林晚最后记得的,是急诊室惨白的天花板,以及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连续四十八小时的高强度工作,终究是让她这具早就透支的身体,彻底停摆了。
意识回笼的瞬间,是刺骨的冷。
不是医院恒温空调的微凉,是浸透骨髓的寒,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冰窖里。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破旧的青灰色帐幔,四角都磨出了毛边,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硌得她骨头生疼。
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阵剧烈的头痛就席卷而来,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这是一个名为大晏的王朝,而她,是镇北侯府的庶女,也叫林晚。生母早逝,父亲不慈,嫡母刻薄,嫡姐林月如更是将她视作眼中钉。三天前,林月如假意邀她去湖心亭赏梅,却在她的茶水里下了药,又将她推下冰湖。原主本就体弱,经此一遭,再加上落水后无人及时救治,竟是一命呜呼,便宜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急诊科医生林晚。
“咳咳……”林晚咳了几声,喉咙干涩得像是要冒火。她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小的偏院厢房,陈设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就只剩下一个掉了瓷的陶罐。
屋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面色蜡黄的小丫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看到她醒着,顿时喜极而泣:“姑娘!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这是原主身边唯一的丫鬟,名叫青禾。记忆里,这是个忠心耿耿的姑娘,原主落水后,她拼死求着管家请大夫,却被嫡母身边的嬷嬷打了一顿,扔回了偏院,只许她每日送些残羹冷炙和劣质的草药过来。
林晚看着青禾冻得通红的手指,心里微微发酸。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厉害:“青禾,我渴。”
青禾连忙放下药碗,又从陶罐里倒出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入喉,稍稍缓解了喉咙的灼痛。林晚这才缓过劲来,接过青禾手里的药碗,闻了闻。
一股子浓重的苦味,还夹杂着些许杂质。以她专业的眼光来看,这药的配伍杂乱无章,剂量更是含糊不清,喝下去能不能治病不好说,怕是先得把肠胃喝坏。
“姑娘,快喝了吧,虽然苦,但好歹是药,喝了才能好起来。”青禾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将药碗放在了桌上。她是医生,深知乱吃药的危害。原主的身体本就亏虚,再喝这种不明不白的药,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抬眼看向青禾,轻声道:“青禾,你去帮我找几样东西——生姜、红糖、还有干净的布条,再烧一壶热水来。”
青禾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林晚靠在床头,仔细梳理着脑海里的记忆。原主的一生,实在是太过憋屈。生于侯府,却活得连下人都不如。她性子懦弱,逆来顺受,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既然她占了这具身体,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大晏王朝,没有没完没了的急诊,没有写不完的病历,没有熬不完的夜。可这里也有阴谋诡计,有嫡庶尊卑,有身不由己。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没过多久,青禾就将东西找来了。林晚让她将热水倒进木桶,又放入姜片和红糖,待水温合适后,便扶着墙,慢慢挪到木桶边。
她脱下身上破旧的中衣,露出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肋骨根根分明,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更让她心惊的是,原主的胸口处,还有一块青紫的瘀伤,想来是被推下湖时撞到了石头。
林晚将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姜汤驱寒,红糖补血,这是最简单的调理方法,却比那碗乱七八糟的草药管用得多。她又让青禾用干净的布条,蘸着温水,轻轻擦拭胸口的瘀伤。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嫡母王氏尖利的声音:“那个小贱人醒了?哼,命倒是挺硬的!走,随我去看看!”
林晚眼神一凛。
王氏来了。
她连忙让青禾帮自己穿好衣服,扶着她回到床上,躺好,装作依旧虚弱不堪的样子。
屋门被猛地踹开,王氏穿着一身锦缎衣裙,珠翠环绕,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笑:“哟,还没死呢?我还以为,你早就去陪你那短命的娘了。”
林晚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寒意。她知道,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她这具身体太过虚弱,而王氏在侯府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
“女儿……女儿不孝,让母亲挂心了。”她模仿着原主懦弱的语气,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王氏冷哼一声,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挂心?我巴不得你死了干净!一个庶女,也敢跟月如抢东西,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抢东西?林晚皱眉。记忆里,原主性子怯懦,根本不敢和林月如争抢什么。
不等她细想,王氏身边的张嬷嬷就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姑娘,夫人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回话的?真是没教养!”
青禾挡在床前,红着眼睛道:“夫人,我家姑娘刚醒,身子还弱,求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她。”
“一个卑贱的丫鬟,也敢插嘴?”王氏眼神一厉,“来人,掌嘴!”
两个嬷嬷立刻上前,就要去打青禾。
“住手!”林晚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一向懦弱的庶女,竟然敢反抗。她眯起眼睛,冷笑:“怎么?你还想护着这个丫鬟?”
林晚看着王氏,缓缓道:“母亲,青禾是我的丫鬟,她若有错,我自然会管教。但今日之事,与她无关。母亲若是有气,尽管冲我来。”
她的语气平静,眼神却清明得很,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怯懦。王氏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眼前的林晚,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冲你来?”王氏回过神,怒极反笑,“好啊!那我问你,三天前,你是不是故意推了月如,自己才掉进湖里的?”
颠倒黑白!
林晚心中冷笑。明明是林月如推了原主,现在却反咬一口。
她垂下眼睫,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女儿没有……那日是姐姐邀我去赏梅,后来女儿不小心失足落水,姐姐想要拉我,却被我连累,也险些掉下去……女儿一直很愧疚。”
她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而隐隐点出了是林月如邀她去的湖心亭,还险些被连累。
王氏脸色一变。她没想到,这个小贱人竟然敢拐弯抹角地指责月如。
“你胡说八道!”王氏厉声喝道,“明明是你嫉妒月如得了圣上赏赐的玉如意,想要抢过来,才故意推她的!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小贱人!”
玉如意?
林晚想起来了。三天前,圣上赏赐了一柄暖玉如意给镇北侯府,赏的是嫡女林月如。原主当时恰好路过,多看了两眼,就被林月如记恨上了。
原来是这样。
林晚抬起头,看着王氏,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倔强:“母亲,女儿没有见过什么玉如意,更没有嫉妒姐姐。女儿身子弱,连走路都费劲,怎么可能推得动姐姐?”
王氏被她堵得一时语塞。是啊,林晚这丫头自幼体弱,风一吹就倒,确实没力气推月如。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带着几分慵懒,又带着几分威严:“侯夫人好大的火气,这是在欺负谁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无俦,一双凤眸狭长深邃,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又让人不敢小觑。腰间系着一块墨玉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看到来人,王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恭敬起来,连忙敛衽行礼:“见过靖王殿下。不知殿下驾临,妾身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靖王,萧长庚。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名字,在原主的记忆里,是如雷贯耳的存在。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是大晏王朝最不能得罪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与镇北侯府,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当年,镇北侯林振南诬陷靖王的母妃与外敌勾结,导致靖王母妃被赐死,靖王也因此被逐出皇宫,吃尽了苦头。直到三年前,圣上查清真相,才将他接回京城,封为靖王。
按理说,萧长庚恨镇北侯府还来不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氏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萧长庚听到了多少。她强笑着道:“殿下说笑了,妾身只是在管教府里的庶女,让她懂些规矩。”
萧长庚的目光,缓缓落在床上的林晚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看透人心。林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她单薄的身躯,最后落在桌上那碗没动过的药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管教庶女?”萧长庚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氏,“本王倒是不知道,侯府的规矩,是让主母带着嬷嬷,来欺负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弱女子?”
王氏脸色一白,连忙道:“殿下误会了,妾身……”
“误会?”萧长庚打断她的话,语气骤然变冷,“本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何来误会?镇北侯府的家教,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威压。王氏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说话。
萧长庚不再看她,而是迈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晚。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口的瘀伤上——那处瘀伤,即使隔着一层薄衣,也隐约可见。
“疼吗?”他忽然问道。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林晚愣了一下,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萧长庚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头。他的指尖微凉,带着一股清冽的檀香气息。
“既然醒了,就好好养着。”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这句话,像是一道暖流,瞬间涌入林晚的心底。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在这个人心叵测的侯府,这是她听到的,第一句带着暖意的话。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言语。
萧长庚收回手,转身看向王氏,语气冰冷:“侯夫人,本王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林晚,本王护了。以后若是再让本王看到有人欺负她,休怪本王不给镇北侯府面子。”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是是是,妾身记下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长庚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迈步走出了偏院。玄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门外。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不见,王氏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她怨毒地看了林晚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偏院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青禾看着林晚,一脸的不可思议:“姑娘,靖王殿下……他怎么会帮我们?”
林晚也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萧长庚的出现,像是一道光,劈开了她眼前的黑暗。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萧长庚的模样,以及他那句“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心口的位置,莫名地有些发烫。
从那天起,侯府里的人,再也不敢欺负林晚和青禾了。王氏和林月如虽然恨得牙痒痒,却碍于靖王的面子,不敢再轻举妄动。
林晚终于可以安心地调理身体了。她让青禾去厨房要了些米面和食材,又凭着记忆里的方子,给自己配了些调理气血的药膳。她是急诊科医生,擅长的是急救,但基础的中医调理知识,还是懂一些的。
在她的精心调理下,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脸色不再像以前那样苍白,也有了些许力气。
这天,青禾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姑娘,姑娘!宫里送来的帖子,邀您去参加下个月的上元宫宴!”
上元宫宴?
林晚接过帖子,只见上面写着,圣上为庆贺上元节,邀京中适龄的贵女公子入宫赴宴。帖子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镇北侯府庶女,林晚。
这太奇怪了。
以原主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宫宴。更何况,王氏一向视她为眼中钉,怎么会让她去?
除非……是萧长庚的意思。
林晚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快了几分。
她看着帖子上烫金的字迹,嘴角微微上扬。
上元宫宴吗?
她倒要去看看,这场宴会,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青禾早早地就起来了,帮林晚梳妆打扮。林晚的五官本就精致,只是以前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有些憔悴。如今气色好了,稍一打扮,就美得惊人。
青禾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垂髻,簪上一支碧玉簪子,又给她换上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衣裙是青禾用攒了许久的月钱买的,料子算不上华贵,却胜在干净素雅。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林晚微微失神。
这具身体的原主,若是能活得自在些,想必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吧。
“姑娘,您真好看!”青禾在一旁赞叹道。
林晚笑了笑,站起身:“走吧,我们去宫里。”
皇宫很大,金碧辉煌,处处透着皇家的威严。宫宴设在御花园的湖心亭里,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男男女女,皆是衣着华贵,谈笑风生。
林晚刚走到御花园门口,就遇到了林月如。
林月如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裙,头戴金钗,妆容艳丽。看到林晚,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嫉妒,随即又扬起一抹虚伪的笑:“妹妹来了?快过来,姐姐正等着你呢。”
林晚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林月如挽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一群贵女中间,语气亲昵地介绍道:“各位姐姐,这是我妹妹林晚。前几日身子不适,今日才好一些,就急着来参加宫宴了。”
那些贵女看着林晚,眼神里带着几分打量和轻蔑。她们都是京中世家的嫡女,自然看不起一个庶女。
“原来是林庶女,久仰久仰。”
“听说林庶女前几日落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不过,庶女就是庶女,穿得这么素净,怕是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吧。”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入林晚的耳中。她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林月如看着她这幅模样,心里得意极了。她就是要让林晚出丑,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长庚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锦袍,缓步走来。他比那日在侯府时,更加俊美逼人。凤眸含笑,顾盼生辉,引得在场的贵女们,都红了脸。
林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萧长庚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他的眼神亮了亮,随即迈步朝她走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靖王殿下,竟然朝林晚走去了?
林月如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长庚走到林晚面前,微微俯身,声音低沉而温柔:“等你很久了。”
林晚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脸颊微微发烫。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萧长庚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赏灯吗?”
林晚犹豫了一下,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将她的小手,牢牢地包裹住。
两人并肩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身后是一片艳羡和嫉妒的目光。林月如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小径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晚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
“你今日,很好看。”萧长庚忽然开口道。
林晚的脸颊更烫了,她低下头,轻声道:“谢谢殿下。”
萧长庚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溺出水来:“不用叫我殿下。叫我长庚。”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迟疑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两个字:“长庚。”
萧长庚笑了。
那笑容,像是冰雪初融,像是春风拂面,让周围的灯笼,都黯然失色。
“真好。”他低声道,“我等你叫我这个名字,等了很久了。”
林晚愣住了。
等了很久?
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细想,萧长庚就牵着她,走到了一盏兔子灯前。他指着那盏灯,笑道:“你看,像不像你?”
林晚看着那盏圆滚滚的兔子灯,忍不住笑了出来:“哪里像了?”
“都很可爱。”萧长庚看着她,眼神真挚。
那一刻,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
她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朝代,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宫宴上的惊鸿一瞥,让林晚成了京中贵女圈的热议话题。所有人都没想到,靖王殿下竟然会看上镇北侯府的一个庶女。
王氏和林月如,更是对林晚恨之入骨。她们不甘心,一次次地设计陷害林晚,却都被萧长庚巧妙地化解了。
萧长庚对林晚的心意,越来越明显。他时常会来侯府看她,有时会带一些珍贵的药材,有时会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他会陪她说话,陪她看书,陪她在院子里晒太阳。
林晚的心,也渐渐被他填满。她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
可是,她也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阻碍。
他是权倾朝野的靖王,而她,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更重要的是,他与镇北侯府,有着血海深仇。
她不知道,这份感情,是否能够善终。
这天,萧长庚又来看她了。他带来了一支玉簪,簪子是暖玉做的,上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
“喜欢吗?”他将玉簪递给她。
林晚接过玉簪,触手温润。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喜欢。”
萧长庚笑了笑,伸手将簪子簪在她的发髻上。他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晚晚,”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嫁给我,好吗?”
林晚的心,猛地一颤。
嫁给我。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她的脑海里炸开。
她看着萧长庚真挚的眼眸,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几乎要脱口而出“好”字。
可是,理智却拉住了她。
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配不上你。”
萧长庚的眉头皱了起来:“胡说什么?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我是镇北侯府的庶女。”林晚垂下眼睑,声音低落,“你的仇人,是我的父亲。长庚,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
萧长庚沉默了。
他知道林晚的顾虑。他恨林振南,恨镇北侯府的所有人。可是,他唯独不恨她。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沙哑:“晚晚,我恨的是林振南,是王氏,是林月如。与你无关。我爱的人,是你,从来都只是你。”
“可是……”
“没有可是。”萧长庚打断她的话,眼神坚定,“我会解决所有的问题。相信我,好吗?”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林晚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好。”
得到她的答复,萧长庚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晚晚,等我。”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扳倒林振南。
这些年来,萧长庚一直在暗中收集林振南通敌叛国的证据。如今,证据已经确凿。他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能将林振南,彻底拉下马。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边境传来急报,外敌入侵,守军节节败退。圣上震怒,召集众臣商议对策。林振南主动请缨,要求带兵出征。
萧长庚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举荐林振南为大将军,领兵出征。同时,他又暗中派人,将林振南通敌叛国的证据,送到了圣上的御案前。
圣上看完证据,勃然大怒。他当即下令,将林振南革职查办,打入天牢。
镇北侯府,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王氏和林月如,也被剥夺了身份,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侯府里的下人,也都作鸟兽散。偌大的侯府,只剩下林晚和青禾两个人。
林晚站在空荡荡的侯府里,心里百感交集。原主的仇,终于报了。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快意。
就在这时,萧长庚来了。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他走到林晚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晚晚,都结束了。”
林晚抬起头,看着他,泪水滑落:“长庚……”
萧长庚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别怕。以后,有我在。”
他带着她,离开了镇北侯府,住进了靖王府。
靖王府很大,很温暖。萧长庚待她极好,将她宠成了公主。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晚渐渐适应了王府的生活。她也开始学着,做一个合格的靖王妃。
可是,好景不长。
边境的战事,越来越吃紧。外敌来势汹汹,大晏的军队,屡战屡败。
圣上再次召集众臣商议对策。萧长庚看着满朝文武,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心中失望至极。
他站起身,朗声道:“臣,愿领兵出征,定将外敌,驱逐出境!”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圣上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靖王深明大义,朕心甚慰!朕封你为兵马大元帅,统领三军,即刻出征!”
萧长庚叩首:“臣,遵旨!”
消息传到靖王府时,林晚正在院子里种花。听到这个消息,她手里的花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知道,萧长庚要去打仗了。
打仗,是要死人的。
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萧长庚回到王府时,看到的就是林晚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走上前,轻轻抱住她:“晚晚,我回来了。”
林晚转过身,扑进他的怀里,泪水汹涌而出:“你一定要去吗?”
萧长庚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是大晏的靖王,保家卫国,是我的责任。”
“可是……可是太危险了。”林晚哽咽道,“我怕……我怕你回不来。”
萧长庚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会回来的。等我打败了外敌,我就回来娶你。晚晚,等我。”
林晚知道,她拦不住他。
她只能点了点头,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我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出征的那一天,天阴沉沉的。
林晚站在城门口,看着萧长庚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柔,嘴角带着笑意。
“等我回来!”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林晚的泪水,再次滑落。
萧长庚走后,林晚的心,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她每天都会站在王府的门口,望着远方,盼着他的归期。
她开始学着打理王府的事务,学着看兵书,学着了解边境的战事。她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才能在他回来的时候,成为他可以依靠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边境的战报,一封封地传来。
起初,是捷报。萧长庚率领的军队,屡战屡胜,收复了不少失地。
林晚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可是,半个月后,一封加急战报,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战报上说,萧长庚在一次战役中,中了敌人的埋伏,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将林晚劈得粉身碎骨。
她跌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下落不明……
怎么会下落不明?
她不相信。
她一定要找到他。
林晚立刻收拾行装,带着青禾,还有萧长庚留给她的亲兵,赶往边境。
边境的战火,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她一路打听萧长庚的下落,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有人说,他已经战死了。
有人说,他被敌人俘虏了。
还有人说,他逃了。
林晚不信。
她知道,萧长庚不是那样的人。
她走遍了边境的每一个角落,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她的脸被晒黑了,手也磨出了茧子,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
她只在乎,萧长庚的安危。
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她找到了萧长庚。
他躺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脸色苍白,昏迷不醒。胸口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发炎化脓。
林晚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她扑到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泪水汹涌而出:“长庚……长庚……你醒醒……”
她是医生。她不能慌。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让亲兵去找干净的布条和草药,又生了火,烧了热水。
她用热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他的伤口,又用随身携带的消炎药粉,撒在伤口上。她知道,这里的条件有限,她只能做这些。
她守在他的床边,日夜不离。她给他喂水,喂药,给他擦拭身体。
她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话,说着他们在侯府的相遇,说着御花园的花灯,说着靖王府的点点滴滴。
“长庚,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回来娶我。”
“你不能食言。”
“我等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长庚的伤口,渐渐愈合了。可是,他依旧没有醒过来。
林晚没有放弃。她每天都会在他耳边说话,给他唱他喜欢听的歌。
这天,她正坐在床边,给他擦拭手指,忽然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只见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凤眸,带着一丝迷茫,渐渐聚焦,落在了她的脸上。
“晚晚……”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晚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长庚!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萧长庚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别哭……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林晚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抬起头,看着他:“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萧长庚摇了摇头,看着她憔悴的脸庞,心疼不已:“我没事。倒是你,瘦了这么多。”
林晚笑了笑,擦干眼泪:“你醒了就好。”
萧长庚看着她,眼神真挚:“晚晚,谢谢你。”
谢她什么?谢她千里迢迢,来找他?谢她不离不弃,守着他?
林晚摇了摇头,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轻声道:“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萧长庚的身体,渐渐康复了。
他联系上了自己的旧部,重新集结了军队,再次踏上了战场。
这一次,他带着必胜的决心。
林晚没有回京城。她留在了边境,成了一名军医。她用自己的医术,救死扶伤,帮助了无数的士兵和百姓。
萧长庚在前线打仗,她在后方救治伤员。他们虽然不能时时相见,却心有灵犀。
半年后,萧长庚终于率领军队,彻底打败了外敌,收复了所有失地。
班师回朝的那一天,边境的百姓,夹道欢迎。
林晚站在人群中,看着萧长庚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铠甲,英姿飒爽地朝她走来。他的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眼神里,只有她一个人。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面前,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晚晚,我回来了。”
“我知道。”林晚笑着流泪。
回到京城后,圣上亲自出城迎接。他大摆庆功宴,赏赐了萧长庚无数的金银财宝和土地。
庆功宴后,萧长庚向圣上请旨,求娶林晚。
圣上欣然应允。
大婚那天,靖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林晚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头戴凤冠,面若桃花。萧长庚穿着一身喜服,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进礼堂。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
入夜,红烛高照。
萧长庚坐在床边,轻轻掀开了林晚的盖头。看着她娇艳的脸庞,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晚晚,”他轻声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王妃,是我萧长庚,一生一世的妻。”
林晚抬起头,看着他,眼眶微红:“长庚,从今往后,我陪你,一生一世。”
萧长庚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红烛摇曳,映照着满室的温馨。
窗外,月光皎洁,长庚星,熠熠生辉。
后来,萧长庚没有再贪恋权势。他向圣上请辞,带着林晚,离开了京城,去了江南。
他们在江南买了一座小院,院子里种满了梅花。
春天,他们一起去看桃花。夏天,他们一起去泛舟湖上。秋天,他们一起去采桂花。冬天,他们一起去赏梅花。
青禾也嫁给了一个老实本分的书生,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林晚偶尔会想起二十一世纪的父母,想起医院的同事。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她不后悔。
因为,她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一世,有萧长庚陪在她身边,足矣。
又是一年上元节。
江南的街头,挂满了灯笼。萧长庚牵着林晚的手,漫步在街头。
他看着她,忽然笑道:“还记得那年御花园的花灯吗?”
林晚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记得。你说,那盏兔子灯,像我。”
萧长庚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温柔:“本来就很像。”
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支玉簪。还是那支暖玉簪,上面的梅花,栩栩如生。
他将玉簪簪在她的发髻上,轻声道:“晚晚,新年快乐。”
林晚看着他,笑靥如花。
她知道,往后余生,岁岁年年,朝朝暮暮,他都会陪在她的身边。
长庚照雪,风雪归人。
这世间最好的爱情,莫过于,你在闹,他在笑,岁岁年年,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