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立刻得到了图娅和小虎无声的赞同。身处如此陌生的绝域,任何冒进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们牵着马,沿着大顶子山外围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最终选定了一处背靠巨大风化岩壁、侧面有溪流,水流细小却异常清澈冰冷、前方视野相对开阔的缓坡作为营地。岩壁能挡风,溪流提供饮水并构成一侧天然屏障,开阔地则便于观察和防范来自森林方向的危险。
扎营的过程比前六日任何一次都要仔细、缓慢。李越和小虎卸下驮马负重时,检查得格外认真,尤其是马蹄和鞍具。图娅没有立刻生火,而是先将营地周围数十步内的杂草、低矮灌木仔细清理掉一圈,既是为了防火,也是为了消除蛇虫隐蔽的角落。进宝则显得异常活跃又警剔,它不再象往常那样在营地周围简单巡视,而是不断翕动着鼻翼,深入营地外围的灌木和树林边缘,仔细嗅闻每一处可疑的气味,耳朵机警地转动着,捕捉任何细微声响。
“进宝有点不对劲。”小虎一边帮着固定帐篷绳,一边低声道。
“不是不对劲,是这地方不对劲。”李越看着进宝的方向,“它闻到、听到的东西,比我们多得多。让它探。”
营地初步安顿好,李越便带着索宝棍和小虎,开始对营地附近进行第一次谨慎的侦察。图娅留下照看营地、马匹,并负责用望远镜观察开阔地带的动静。
侦察范围不大,只在营地周边二三百步内。但就是这短短的距离,已让李越和小虎心头愈发沉重。
树木的巨大超出了常识。树冠遮天蔽日,林下光线幽暗,地面覆盖着厚达尺许、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腐殖层,踩上去悄无声息。各种倒木纵横,有的已经半朽,生满了五彩斑烂的菌类;有的则显然新倒不久,断裂处露出尖锐的木茬。在这些倒木和巨大的树根之间,他们发现了不止一处大型野兽的踪迹——有新鲜的黑熊掌印,深深按在松软的泥地上;有疑似野猪群翻拱泥土查找根茎的狼借痕迹;更有一处,在溪流边的湿泥里,他们看到了一个清淅、巨大、带有掌垫和爪痕的印记。
小虎蹲下身,用手比量了一下那个最大的印记,脸色有些发白,抬头看向李越,用口型无声地问:“山神爷?”
李越缓缓点头,眼神锐利如鹰,仔细审视着那印记的方向、深浅,以及周围被压倒的草丛。痕迹很新,不会超过两天。这头森林之王,或许就在不远处的某片密林中逡巡。
他们没有深入追踪这些踪迹,而是牢记着侦察的本意,小心地退回。沿途,李越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那些不起眼的草本植物和地表特征上。他时不时蹲下,用索宝棍轻轻拨开厚厚的落叶层,仔细查看下方的土壤颜色、湿度,以及有无特定伴生植物。
“越哥,找棒槌的‘兆头’?”小虎小声问。
“先认认地。”李越头也不抬,“这样的老林子,土肥得流油,能长棒槌的地方肯定不少。但图鉴上指的那个‘老兆头’,一定有它特别的地方。急不得,先把这片‘脾气’摸熟。”
他们甚至发现了几处疑似人参的幼苗,但年份都极浅,李越只是记下了位置,并未扰动。真正的老山参,必然生长在更隐蔽、更符合其习性的特殊微环境里。
回到营地时,已是下午。图娅迎上来,低声道:“西边那片林子,晌午时有群乌鸦惊飞起来,叫得挺急,不过没看见什么东西出来。”
李越点点头,将侦察所见简单说了。听到可能有虎,图娅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但脸上并无惧色,只是握枪的手更稳了。
“晚上守夜要加倍小心。”李越铺开那张已近乎无用的地图,用手指在代表大顶子山的、一片空白的地方点了点,“咱们现在,大概在这儿。往里,是真真正正的‘没人到过’。明天开始,按图鉴上说的法子,找‘迎山倒’的椴树,和‘穿山风’的垭口。”
夕阳的馀晖,几乎无法穿透大顶子山上空那厚重的林冠层。营地很快被一种深蓝近黑的暮色笼罩。他们点燃了小小的篝火,火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之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有实质的黑暗。黑暗中,那种万物俱寂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细碎、遥远、难以辨识的声响:不知什么动物的轻微跑动声,树枝折断的脆响,以及……极远处,一声低沉到几乎以为是错觉的、悠长的嗡鸣。
进宝伏在火堆边,头枕在前爪上,但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亮得惊人,始终盯着某个方向的黑暗深处,喉咙里发出极低的、警示性的呜咽。
李越添了根柴,火星噼啪溅起。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又看看身旁抓紧时间休息的图娅和小虎,最后目光落向篝火光芒之外那无边无际的、属于大顶子山的黑暗。
一夜出乎意料地安宁。
没有野兽袭扰,没有诡异声响逼近,连风都似乎格外体贴,未曾惊扰营地的篝火。那种笼罩大顶子山的、沉甸甸的寂静,在夜晚似乎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凝滞的守护,或者说,是某种巨大存在沉默的注视下,万物摒息的姿态。
三人分两个帐篷。李越和图娅一个,小虎独自一个。守夜的活,李越没让图娅沾手。“你跟着走这六天,体力消耗不比我们少。进了山,用脑用眼的时候更多,得攒足精神。”他的理由很实在,图娅也没坚持。守夜由李越和小虎轮换,上半夜小虎,下半夜李越。
经过前几晚在途中的适应,图娅已经习惯了在老林子里睡觉。身下是厚实的腐殖层和隔潮的油布,耳边是篝火偶尔的噼啪、守夜人极轻的脚步声、以及帐篷外那无边无际的、属于原始森林的呼吸。有李越在身边沉稳的气息,她睡得很沉,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