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闩门干啥?大早上的。” 韩小虎已经洗过脸,但眼睛还红肿着,声音也带着鼻音,有些不解地看着父亲的举动。
韩老栓没理会他,闩好门,又走到院墙边,目光扫过几处可能被窥视的缝隙,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眼神扫过儿子和刚刚从外面回来、正拎着个空篮子站在屋檐下的老伴。
“都进屋。” 他丢下三个字,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自己率先迈进了堂屋。
韩婶和韩小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安。韩婶放下篮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跟着走了进去。韩小虎也耷拉着脑袋,挪了进去。
堂屋的门也被韩老栓关上了。光线暗了下来,只有窗户纸透进些朦胧的光,屋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韩老栓没坐,就站在屋子中央,象一尊沉默的黑塔,目光先落在老伴脸上。
“当家的,咋了这是?” 韩婶被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
韩老栓不答反问,声音压得低低的,每个字都象从胸腔里挤出来:“老婆子,我问你。小虎回来跟咱说李越得了‘猪宝’那事儿之后,你在外头,跟人唠嗑的时候,有没有……哪怕漏过一句半句?
韩婶愣住了,随即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穿般的窘迫和心有馀悸。她下意识地搓着围裙角,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我一开始心里头是憋得慌,咱家小虎跟着李越,得了那么大好处,觉着脸上有光,想跟老姐妹说道说道……可,可话到嘴边,我又咽回去了。” 她抬起头,看着丈夫铁青的脸,语气变得肯定,“没敢说,真的一句都没往外说。我想着,李越那孩子办事稳当,他都没张扬,咱家更不能嘚瑟。这年头,好东西露了白,那不是招人惦记吗?眼红的人多了去了,我怕给李越惹麻烦,更怕给咱自家招祸。”
韩老栓紧紧盯着老伴的眼睛,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看了半晌,他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松弛了一丝。还好,这个跟他过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关键时刻,心里那杆秤还没歪,知道轻重。
但这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又转向儿子韩小虎。韩小虎被父亲这一眼看得浑身一激灵,刚止住的羞愧又涌了上来,低下头不敢对视。
“听见你妈说的了吗?” 韩老栓的声音在封闭的屋子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怕给李越惹麻烦,怕给自家招祸’!这才是明白话!才是过日子的道理!”
他往前迈了一步,逼近母子二人,那股在山林里与熊罴对峙般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今天,我把话给你们娘俩撂这儿,都给我刻在脑子里,记在心坎上!” 韩老栓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象钉子,狠狠砸下。
“第一,从今儿起,李越家的事,就是咱家的事,但更是‘绝密’的事!砌墙、用料、花了多少钱、往后草甸子里养什么、李越进山得了什么……所有这些,出了这个门,跟任何人,包括你们觉得再亲再近的人,一个字都不许提!问就是不知道,不清楚,帮工干活挣点辛苦钱!”
“第二,咱们一家,明天就搬去五里地屯,住进李越家后院。这是人家天大的信任,把家都托给咱们照看一半!去了那边,眼睛放亮,耳朵支棱起来,手脚勤快,心里多琢磨。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把李越家当成自己家一样护着,把图娅和孩子当成自家人一样疼着,把李越交代的事,当成比你爹我的命令还重要的事去办!”
“第三,” 他的目光尤其严厉地钉在韩小虎脸上,“你小子,给我把那张破嘴用线缝上!八月跟李越进山,你就是个哑巴,是个聋子,是个只会跟着走的影子!李越让你干啥你干啥,没让你干的,多看一眼都是错!山里头的规矩,李越会教你,但你得先学会‘闭嘴’和‘听话’!再敢像上次那样,把点事情到处咧咧,不用李越动手,不用山神爷收你,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山里喂狼!省得你祸害别人,连累全家!”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狠厉异常,尤其是最后对韩小虎的警告,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韩婶听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伸手想拉儿子,又被韩老栓的眼神制止。韩小虎更是面无血色,膝盖发软,父亲从未用如此决绝、如此不留馀地的话训斥过他,他知道,这次是真触到底线了。
“听明白了没有?!” 韩老栓低吼一声。
“明白了,爹!” 韩小虎带着哭腔,用力点头。
“明白了,当家的。” 韩婶也赶紧应声,手心都是冷汗。
韩老栓胸膛起伏着,看着眼前被震慑住的妻儿,那股凌厉的气势才缓缓收敛。他走到炕边坐下,摸出烟袋,手却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斗。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似乎平复了他激荡的情绪。
“咱们家,能有今天,小虎能有出息,多亏了李越。” 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却依旧沉重,“人家对咱,是掏心窝子的好,是过命的交情。咱们不能给人家帮忙,反倒成了窟窿。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管好自己,就是帮李越,也就是保咱自家安稳。这话,你们都给我记死了。”
堂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韩老栓吸烟的咝咝声。窗外的阳光明亮起来,通过窗纸,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韩婶和韩小虎脸上尚未褪去的惊悸与深思。
那根闩上的门闩,似乎不仅锁住了院门,也把一种全新的、更加谨慎、紧密甚至带点凛然的生存法则,牢牢地闩进了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心里。
李越回到五里地屯的家里,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晒得房顶的瓦片发烫。院子里,老巴图正拿着根长绳子和几根削尖的木橛子,对着西边草甸子方向比划,显然已经开始琢磨放线的事。图娅在堂屋门口,坐在个小凳上,面前摆着个木盆,里面是泡着的野菜,她一边摘洗,一边不时抬眼看看在阴凉处铺了块旧布自己玩脚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