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栓揪着只穿了件单褂子、睡眼惺忪、头发乱得象鸡窝的韩小虎,把他从屋里直接拽到了堂屋中央。韩小虎完全没搞清楚状况,揉着眼睛,嘴里还在含糊抱怨:“爹,你轻点……我这还没睡醒呢……”
“跪下!”韩老栓厉喝一声,手指着地面。
这一声吼,把韩小虎残留的睡意瞬间吓飞了。他懵懵地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又看看旁边坐着、面色平静却眼神深沉的李越,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心脏开始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我问你,”韩老栓弯下腰,盯着儿子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把他钉穿,“上次李越得了‘猪宝’的事,除了咱家的人,你还跟谁说过?一个字都不许漏,给我想清楚!”
韩小虎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躲闪。“我……我……没,没跟谁啊……”
“放屁!”韩老栓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没跟谁?那胡胖子是山神爷托梦告诉他的?!说!是跟屯里哪个崽子显摆了?还是在镇上跟人吹牛了?!”
韩小虎吓得一哆嗦,知道瞒不过去了,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结结巴巴道:“我……我就……就跟河口屯的王二狗……还有,还有上次来收山货的货郎老赵……提过一嘴……就说越哥得了样稀罕宝贝,值老钱了……我真没说具体是啥,也没说在哪儿得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垂越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老栓听完,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巴掌就想扇过去,手举到半空,看着儿子那吓得惨白的脸和悔恨交加的眼神,又硬生生顿住了。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只手最终重重落下,却是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蠢货!你个没长心的蠢货!”韩老栓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暴怒而有些嘶哑,“‘猪宝’!那是能随便挂在嘴上的东西吗?!啊?!你这一‘提过一嘴’,知道可能招来什么吗?!要不是李越机警,处置得快,你以为那玩意儿还能安安稳稳换成钱揣兜里?!说不定早就被人惦记上,惹出天大的麻烦!”
韩小虎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肩膀耸动着,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是真的后怕了,父亲的话和李越哥刚才那凝重的神色,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以为无关紧要的“吹嘘”,可能真的差点把越哥、甚至把两家人都推到危险的境地。
李越这时才站起身,走到韩小虎面前,没有立刻叫他起来,而是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却无比严肃地说:“小虎,抬起头,看着我。”
韩小虎瑟缩了一下,慢慢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山里的规矩,哥以前没跟你细说,是觉得你还小,接触不到。但现在,你得刻在骨头里。”李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第一,真正的收获,尤其是惹眼的东西,出了山,进了家,就得烂在肚子里。对父母妻儿可说,对外人,一个字都不能吐。第二,财不露白,不光是钱,任何可能让人眼红的东西,都是祸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咱们是过命的兄弟,我信你,把后背交给你。但这份信任,得用你的稳当和谨慎来护着。你嘴快一分,可能就把咱们所有人的安全,往外推了一丈。明白吗?”
韩小虎用力点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哽咽着说:“越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以后……我以后再乱说,你就……你就让我爹拿猎枪崩了我……就让我走不出老林子”
“我要你的命干啥?”李越拍了拍他颤斗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我要你记住今天,记住你爹为什么发这么大火,记住我说的话。往后,跟着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第一课,就是‘闭嘴’和‘小心’。”
他站起身,看向馀怒未消的韩老栓:“韩叔,小虎知道错了。这次是个教训,好在没出大事。八月进山,我带他,也是想让他亲身经历一遍,真正懂得山里的险和做人的稳。您放心,我会看好他。”
韩老栓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中的怒火和失望都吐出去。他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却又似乎真有所悟的儿子,又看看目光沉稳坚定的李越,最终,那紧绷的肩背慢慢松了下来。
“李越,”韩老栓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沙哑,却多了几分托付的沉重,“这小子……我就交给你了。该打该骂,该教该训,你只管来。要是他再犯糊涂,敢不听你的话,我收拾不死他!”
“爹……”韩小虎呜咽着喊了一声。
“闭嘴!还不给你李越哥磕个头!谢谢他愿意再给你这个机会,还肯带着你这张破嘴进山!而且还是带你进山抬棒槌,这是你天大的造化!”韩老栓喝道。
韩小虎转向李越,咚咚咚磕了三个实实在在的响头,额头上立刻见了红印子。
李越扶住他,没让他继续磕下去。“行了,记住教训就行。起来吧,洗把脸,今天还有正事要干。”
晨光终于完全铺满了小院,驱散了最后一点昏暗。这场发生在清晨的、近乎“家法”般的交底,终于告一段落。韩小虎抹着眼泪去舀水洗脸,背影似乎一下子褪去了不少以往的跳脱,多了些沉郁和反省。
韩老栓重新坐回凳子,递给李越一支卷好的旱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烟雾袅袅升起,两人都没说话,但一种比之前更加牢固、基于共同认知和教训的信任,在沉默中悄然创建。
李越的马蹄声在土路上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夏日清晨渐起的蝉鸣里。韩老栓站在院门口,一直望着那个方向,直到连尘土都落定了,才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立刻回屋,而是走到院门后,将两扇厚重的木板门严严实实地合拢,插上了那根粗壮的老榆木门闩,又检查了一下门后的铁搭扣是否扣死。动作很慢,很沉,象在进行一个重要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