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老巴图头也没回,目光仍盯着远处。
“恩,韩叔那边说好了,明天就带人带东西过来。”李越把马牵到后院拴好,添上草料和水,走回来时,顺手摸了摸枣红马光滑的脖颈。
图娅站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手,看向李越,眼神里带着询问。她想知道韩叔那边对“那件事”的反应。
李越对她点点头,给了个“妥了”的眼神,但没多说细节。图娅心领神会,不再问,只是眉宇间那丝隐约的担忧消散了些。
李越没歇着,径直进了东屋。他从炕琴下拖出那个长条形的、用厚帆布仔细包裹的枪套。解开系带,拿出里面那支陪伴他出生入死、擦拭得黝黑发亮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枪油和金属特有的冷冽气味弥漫开来。
他坐在炕沿,熟练地卸下弹夹,拉动枪栓检查枪膛,取出通条,裹上干净的软布,蘸了点枪油,开始一丝不苟地清理枪管。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每一次拉动通条,都带走可能存在的细微尘垢,确保击发时那决定生死的一颗子弹,能沿着最笔直的轨迹飞出去。
保养枪支,是他进山前必做的功课,也是平复心情、整理思绪的方式。但今天,他的思绪却不象往常那样只专注于山林和猎物。
图娅要跟着进山了。
这个认知,让保养枪支这件事,多了另一重含义——他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她的安全负责。她不象小虎,有猎人的底子和年轻男娃的体力。她是他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
她需要一件趁手的家伙。
五六半对她来说,可能有些沉,后坐力也大,但稳定、可靠、射程远,在关键时刻能提供足够的威慑和保护。他自己这支枪肯定要带,那图娅用什么?小虎有自己的老套筒,但那玩意儿精度和火力都差得远,应对突发危险不够看。
最好的办法,是再弄一支五六半。
李越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已经盘算开来。屯部里还有五六半,是民兵训练时用的,虽然旧点,但保养得还行。上次李越和小虎去山里打野猪那次,也是走的这个路子。如果能再借来,给图娅用正合适。
想到这儿,他把初步保养好的枪重新组装好,轻轻放在炕上铺开的帆布上。起身出了屋,跟老巴图说了一声,便往屯部走去。
屯部里,王满仓正和一个会计模样的人对着帐本,桌上摊着些票据。见李越进来,王满仓抬头:“咋?砖料有信儿了?”
“还没那么快,胡胖子说就这几天。”李越走到桌边,“屯长,还有个事想问问。咱屯部那支五六半,现在在吧?我想……再借一段时间。”
王满仓闻言,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放下手里的钢笔,搓了搓下巴:“哎呀,你来晚了一步。那支枪,前天刚被公社武装部的人提走了,说是要组织各村民兵骨干搞夏季打靶集训,统一用枪,月底才能还回来。”
李越心里一沉。这可有点不巧。
“急着用?”王满仓看出他的神色,“进山?你不是有自己的吗?”
“恩,有点用。”李越没细说图娅的事,只含糊应道,“自己的肯定带着,想多备一支,稳当点。”
王满仓理解地点点头,山里人,家伙多一把是一把的道理他懂。“那没办法了,公社统一调用,我也要不回来。要不……你等等?月底应该就送回来了。”
月底?太晚了。八月红榔头市不等人,他们最迟七月底就得准备,八月初就得进山。
“没事,屯长,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李越没再多说,告辞出来。
走在回去的路上,阳光刺眼,李越眯了眯眼睛。公社借调,这是个正当理由,也断了短期内的念想。看来,屯部这条常规路子走不通了。
不过,这也算不上绝路。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胡胖子。
“也不急于这一时。”李越心里对自己说。现在工程马上激活,千头万绪,进山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可以让图娅先用自己的枪练习,熟悉五六半的操持、瞄准和击发感觉。等工程步入正轨,自己再抽空去镇上一趟,找胡胖子探探口风。如果实在不行,再想其他办法,比如看看能否从其他渠道淘换一支老式但可靠的步枪,或者……动用一下巴根那条线?不过,为了支枪去动这层关系,似乎又有些小题大做了。
回到家里,图娅已经摘好了菜,正在灶间准备午饭。李越走进东屋,看着炕上那支保养一新的步枪,心里有了主意。
下午,趁着天气还好,李越带着图娅去了后院更远处,靠近草甸子边缘的一片小土坡。这里僻静,背对屯子,前面是开阔的荒草滩,是个练习射击的好地方。他搬来几个旧木桩,用柴刀粗略修出个人形轮廓,立在几十米外。
“来,试试。”李越把自己的五六半递给图娅,教她如何据枪,如何贴腮,如何通过标尺缺口瞄准远处的目标。“肩膀顶实了,这枪有劲,别怕。先熟悉感觉,不着急上弹。”
图娅接过沉甸甸的步枪,明显有些不适应,手臂微微发抖。但她咬着下唇,努力按照李越的指点调整姿势,眼睛通过标尺,紧紧盯着远处的木桩。阳光照在她微微汗湿的额发和专注的侧脸上,有种不同于往日柔和的、坚毅的光彩。
李越站在她侧后方,仔细纠正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心里却想着:得尽快给她弄一把合适的枪。不仅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让她能真正拥有一件属于她自己的、可以倚仗的武器,在这趟注定不寻常的山林之行中,找到更多的底气和依托。
枪声暂时没有响起,但一种无声的准备和默契,已经在夫妻之间,在这片即将被围墙圈起的土地上,悄然滋生。山林在远处静默着,等待着。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屯子里的公鸡还在有一声没一声地打着鸣,一辆马车就骨碌碌地碾着露水,停在了李越家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