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饭桌上静了一瞬。图娅妈下意识看向当家的和女婿,三十几亩加十几亩,那可是将近五十亩地!光是想想春种秋收的活儿,就让人心里发怵。老巴图闷头喝了口酒,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让他驯马放牧行,伺候五十亩庄稼?他想着就头大。
李越心里那架算盘却打得飞快。前世今生,他都没正经种过地。五十亩黑土地,听着是笔巨大财富,可那也是沉甸甸的劳役。春播夏锄秋收,靠他们爷俩?不现实。雇人?政策风向还不明,太扎眼。他的根基在山林,在猎枪,在那些即将到来的机遇里,绝不能把自己绑死在地垄沟里。
老丈人巴图是草原汉子,精通马性,但精耕细作非其所长,年纪也大了。
想到这里,李越有了决断。他抬起头,神色诚恳:“屯长,分地交粮,天经地义,我没二话。不过,有件事想跟您、跟队里商量。”
“你说。”王满仓放下筷子,知道李越的主意要来了。
“是这样,”李越组织着语言,“我这点本事,都在山上,在枪上。种地,我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我爹是草原上来的,伺候牲口在行,摆弄五十亩庄稼地,也实在力不从心。我们爷俩要是分了这几十亩好田,怕是糟塌了地力,收成不好,完不成公粮任务,反而拖累屯里。”
王满仓皱眉听着,没打断。
“我就琢磨,”李越身子微微前倾,“能不能换个法子。我家该分的那些好田,大概三十几亩吧,我不要了。”
“不要了?!”王满仓这回是真惊了,声音都高了些。三十几亩上好的黑土地,多少人眼巴巴盼着,他说不要就不要?旁边老巴图也猛地看向女婿。
“对,不要好田。”李越语气肯定,“我想用这三十几亩好田的份额,换点别的。”
“换什么?金子啊?”王满仓没好气,觉得李越是不是钱多烧糊涂了。
李越抬手,指向自家后院西边:“换我家房后头,连着西河套的那一大片草甸子。我粗略量过,零零碎碎,高低不平,加起来得有十来晌吧?那地方低洼,夏天一片汪洋,芦苇杂草丛生,种不了庄稼,队里一直当撂荒地。我用三十几亩好田的份额,换那十来晌草甸子,您看成不成?”
王满仓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越。用三十几亩旱涝保收、能传子孙的好田,去换一百多亩种不了粮食、除了长草就是蓄水的烂洼地?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他下意识去摸李越的额头,被李越笑着躲开了。
“李越!你疯了还是我聋了?”王满仓是真急了,“那草甸子,蛤蟆尿泡尿都能淹一片!除了喂蚊子,还能干啥?牲口去那儿都容易陷蹄子!三十几亩好田啊!够你们全家吃穿不尽,还能有富馀!你换那玩意儿?你图啥?!”
图啥?李越心里门儿清。他图的就是那上百亩连成一片、紧挨着自家后院的地盘!三十几亩好田,东一块西一块,管理麻烦,束缚人力。可这一百多亩草甸子,虽然不能种粮,但只要花力气挖出排水沟,整理出干燥的台地,就是现成的、绝佳的、规模惊人的养殖场!枣红马需要奔跑的空间,未来的鹿群需要凄息地,扩大飞龙、野鸡养殖更需要场地。最重要的是,一旦划归他家,就和后院连成一片,形成一个私密、独立、潜力无限的庄园。这其中的长远价值和战略空间,岂是几十亩需要面朝黑土背朝天的耕地能比的?
当然,这些不能明说。李越换上一副坦率又有点执拗的表情:“屯长,我不是图那草甸子能下金蛋。我是真不会种地,也怕我爹累着。那草甸子地方大,我寻思着,花点力气挖沟排水,总能整出些能用的地方。枣红马有地方跑,后院那些活物也能挪过去,省得在院里闹腾。我就图个自在,图个能干点我懂的行当。好田给了会种的乡亲,多打粮食,咱屯里也光彩不是?我这不算占便宜,就是……用我不擅长的,换我能折腾的。”
王满仓盯着李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或者疯癫的痕迹,但没有。李越眼神清澈,理由听起来甚至有点“傻实在”——一个认定自己不是种地料、宁愿用沃土换荒地来搞养殖的倔头。
而且,细琢磨一下,李越的话不无道理。好田集中在种地好把式手里,确实有利于全屯产量。那草甸子荒着也是荒着,在册田亩里可能都排不上号,如果能用这种方式“置换”出来,换来三十几亩好田的份额充实到别的户头,对集体来说,帐面上好象……还占便宜了?毕竟草甸子几乎不算“资源”。
一直沉默的老巴图,这时磕了磕烟袋锅,闷声说:“草甸子……好好归置,养牲口……是块好地方。我反正闲着了,挖沟平地,还行。”
这话给了王满仓一个现实的支点。似乎,李越这家子,是真打算走养殖的路子了?用三十几亩地的代价,换个养殖场?
王满仓沉吟良久,慢慢咂摸着酒,脑子飞快权衡。这事太出格,从无先例。但似乎……又没有明令禁止?荒地置换良田?好象有点荒唐,可如果双方自愿,而且有利于整体土地产出效率?政策上,对“荒地利用”好象还有鼓励?
“这事……太大了。”王满仓最终长出一口气,“我一个人,几个队委,都拍不了这个板。得上报公社,恐怕还得往县里请示。用几十亩好田指标换百多亩草甸子,这……这我得想想怎么跟上级说!”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感觉李越这小子总能给他出难题。
“麻烦屯长了,您多费心。”李越端起酒杯敬了一下,“您就照实说,我家不会种地,自愿放弃好田份额,申请利用闲置草甸子搞家庭养殖,也好完成国家肉蛋任务。成不成,我们都感激。”
王满仓叹了口气,跟李越碰了下杯,一饮而尽。这事,透着蹊跷,但又似乎顺理成章。他得好好琢磨琢磨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