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立刻打了个手势,驯鹿顺从地停下,安静站立。他解开虎头和赛虎的皮绳,但依旧握在手里,低声命令:“慢,近。”
两条狗立刻放轻脚步,几乎是匍匐着,借助树干和灌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那片林子靠近。李越端着枪,跟在它们侧后方十来米的地方,目光锐利地扫视。
通过稀疏的树干,他看到了。那是一群野猪,正在林间空地上拱食橡实和草根。数了数,大小加起来得有十来头。最大的两头公猪,肩高体壮,怕是有三百斤开外,獠牙在通过林隙的阳光下发着黄白色的光。几头半大的半桩子猪,还有几头明显是今年生的猪羔子,在母猪身边乱窜。
是个不小的猪群。李越心里快速盘算。自家缺肉,这两头大公猪正是目标。他观察了一下风向,是侧逆风,自己和狗的气味不太容易飘过去。
他慢慢举起枪,准星套住了离得稍近、侧面暴露的那头大公猪的心脏部位。虎头和赛虎已经潜行到了更近的位置,伏在几丛枯草后面,肌肉绷紧,象两支随时会射出的箭,但都死死克制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睛死死盯着猪群,等待那一声枪响。
“砰!”
枪声炸响,惊飞远处树梢的乌鸦。被瞄准的公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猛地人立而起,又重重栽倒在地,四肢剧烈抽搐。猪群瞬间炸窝!受惊的野猪发出尖利的叫声,四散奔逃。
“上!”李越低喝一声,放开了手里的皮绳。
虎头和赛虎如同两道离弦之箭,狂吠着冲了出去!但它们没有扑向最近或最慌乱的小猪,而是非常有默契地,一左一右,朝着另一头受惊后试图冲向密林深处的大公猪包抄过去!这正是李越想要的结果——控制住最有价值的目标,而不是盲目追逐。
那头公猪被狗吠和同伴的死亡刺激得狂性大发,獠牙一摆,低头就朝着拦路的虎头撞去!虎头敏捷地往旁边一跳,避开正面冲撞,同时一口咬向公猪的后腿弯。赛虎则从另一侧扑上,目标直指猪耳朵。
李越脚步不停,快速靠近。他没有立刻开枪,而是观察着。虎头和赛虎的配合比之前强太多了,虽然依旧凶悍,但明显有了章法,一牵制一主攻,不断给公猪制造麻烦和伤口,极大地限制了它的逃跑和反击。
公猪被两条狗缠得暴跳如雷,身上添了好几道血口子。它猛地甩头,撞开赛虎,调转方向,似乎想不管不顾地冲进旁边的灌木丛。
就是现在!李越在它侧面完全暴露的瞬间,果断击发。
“砰!”
第二头公猪应声倒地,前冲的势头让它又滑出去几米才停下。
枪声过后,林子里只剩下两条狗粗重的喘息和低沉的警告性吠叫。它们围在倒地的第二头公猪旁边,防止它垂死挣扎,同时也警剔地扫视着四周,防备可能折返的其他野猪。
李越走过去,先检查了一下两条狗,除了沾染些猪血和泥土,都没有受伤。他拍了拍它们湿漉漉、热烘烘的脑袋,“好样的!”
这次,他没有吝啬奖励,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的、比训练时大得多的肉干,分给它们。虎头和赛虎立刻叼住,大口咀嚼,尾巴摇得欢快。
接下来是处理猎物。两头公猪都极为肥壮,李越估摸着每头都有三百斤出头。开膛破肚,热腾腾的内脏气味弥漫开来。李越将心肝肺等下水仔细摘下,没有丢弃,而是走到不远处一棵高大的老松树下,选了几根较低的结实枝杈,用绳子将这些下水稳稳地挂了上去。
这是老猎人传下的规矩,也是李越自己认同的“敬山神爷”。取之山林,有所回馈。这些内脏,会很快吸引来狐狸、猞猁、鸟鸦等食腐动物,完成自然的循环。
然后,他将两头处理好的野猪奋力拖到爬犁旁。驯鹿看着这两个血淋淋的庞然大物,有些不安地跺了跺蹄子。李越安抚地摸摸它的脖子,开始往爬犁上搬。五百来斤的重量压上去,爬犁的辕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驯鹿尝试着向前拉,四蹄蹬地,肌肉绷紧,鼻子里喷出大股白气,爬犁却只微微晃动,几乎纹丝不动。
太重了。李越皱起眉头。他看了看累得直吐舌头但眼神依旧兴奋的虎头和赛虎,又看看沉重的爬犁。
“你俩也得出力。”他嘟囔一句,将系着两条狗的皮绳另一头,也挂在了爬犁前端的牵引环上,与驯鹿的套索并在一起。“虎头!赛虎!拉!”
两条狗似乎听懂了,立刻绷紧身体,配合着驯鹿,开始向前用力。驯鹿为主,两狗为辅,三个畜力一起发力,沉重的爬犁终于“嘎吱”一声,缓缓向前移动了一寸,接着是第二寸……
李越收起枪,走到爬犁后面,双手抵住爬犁尾部的横梁,也奋力向前推。
于是,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猎杀的山林坡地上,出现了这样一幕:一头驯鹿低首奋力,两条猎犬龇牙蹬地,一个男人弓背推撬,共同拖拽着一架载满沉重猎物的爬犁,碾过积雪和枯枝,朝着林外,朝着家的方向,一点一点,艰难而坚定地挪动。
三个小时。平时空爬犁不到一小时就能出去的路,他们走了整整三个小时。当熟悉的屯子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无论是驯鹿、猎狗还是李越,都已经精疲力尽,浑身被汗水和雪水泥泞湿透。
但李越看着爬犁上那两座肉山般的野猪,再看看身边虽然疲惫却依旧昂首挺胸、仿佛知道自己立了功的虎头和赛虎,心里那块因为吃空了存粮而压着的石头,终于被挪开了。
到家了,肉,有了。狗,也练出来了点样子。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开嘴,冲着闻声从屋里出来的图娅,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媳妇儿,今晚,咱炖大肉!”当天晚上李越割了一块五花肉,专门炖了一锅红烧肉,两个人吃的满嘴流油,李越简单的烫了一下脚躺床上就踏实的睡了。
院子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尽,滚水烫猪毛的焦糊味儿又混了进来。
李越掀开棉门帘出来时,日头已经爬过房檐了。他揉着还有些发涩的眼睛,就被院子里的景象定住了脚——
老巴图蹲在那头最大的野猪旁边,脚下摆着两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木桶,手里一把磨得锃亮的刮刀,正“唰唰”地刮着猪皮上烫软的硬毛。猪皮露出底下白腻的底色,热水浇过的地方还丝丝冒着热气。另一头稍小的猪,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白白胖胖地躺在门板上,等着开膛卸块。
老丈人动作麻利,头都没抬,仿佛干的不是杀猪褪毛的糙活儿,而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沉默的仪式。
李越是真累着了。昨天推着那死沉死沉的爬犁,跟驯鹿和狗较了三小时的劲,骨头缝里都透着酸。加之心里那根绷了几天的弦一松,觉就睡得格外沉。图娅知道他乏,早上起来动静轻得跟猫儿似的,由着他睡。
他是被一股子熟悉的、混合着焦毛和热水腥气的味道给弄醒的。那味道穿透门缝,顽强地钻进来。李越在炕上迷瞪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猪!
他一下子坐起身,套上衣服就往外走。推开堂屋门,冬日清冷的空气和那股子更浓烈的烫猪毛味一起涌进来。然后,他就看见了老巴图。
老汉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子挽到肘弯,露出结实黝黑的小臂。他蹲踞的姿态稳得象块河边的老石头,面前是昨天那头最大的公猪。滚开的水从旁边的铁锅里舀出,浇在猪身上,腾起大团白雾。老巴图手里的刮刀翻飞,所过之处,黑硬的鬃毛成片脱落,露出底下越来越大的、光洁的皮肉。他做得全神贯注,仿佛天地间就只剩这一件事,连李越出来都没察觉。另一头猪已经褪好了毛,白白净净地躺在旁边的门板上,在晨光里泛着润泽的光。
李越站在门口,看着老丈人花白的后脑勺和微微佝偻却充满力量的背影,嗓子眼儿像被什么堵了一下。他没说“爹您咋来了”,也没说“这活儿让我来”。有些话,在这爷俩之间,不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