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端起枪,却没有马上开火。
他得看清楚情况——来了多少,从哪个方向来的,是试探还是真的要冲进来。
黑影在玉米地里横冲直撞。李越数了数,至少有五六头。领头的是一头大家伙,借着天光能隐约看见它背上的轮廓,象一道移动的山脊。
它们已经冲进了玉米地深处。
进宝带着狗群围着那头最大的野猪打转,一边叫一边试探着扑咬。野猪被激怒了,调转头朝着进宝冲去。但进宝灵活地躲开,又绕到侧面。
另外几头野猪趁乱继续拱着玉米。
李越不再尤豫。
他举起枪,唤回进宝和几条狗子,天黑加之距离太远,容易误伤到猎狗。瞄准那头最大的野猪。距离大概三十米,天光昏暗,但足够了。
枪声在黎明前的山谷里炸响。
那头野猪身子一震,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却没有倒下。它调转头,红着眼睛朝着枪声的方向冲来。
进宝狂吠着扑上去,一口咬在野猪的后腿上。
野猪吃痛,转身去咬进宝。但另外三条半大狗已经从侧面扑上,咬住了它的耳朵和脖子。
混乱中,李越看着野猪有隐约被几个狗子定窝子的迹象,又壮着胆子走近开了第二枪。
这一枪打中了野猪的脖子。它跟跄几步,终于轰然倒地。
剩下的几头野猪听到枪声和同伴的惨叫,开始四散奔逃。进宝带着狗群追了上去,但只追了几十米就停了下来——李越吹了声口哨。
狗群回到他身边,进宝嘴里还叼着一撮野猪毛。
玉米地里安静下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李越走到那头倒地的野猪旁,用脚踢了踢。已经死透了。
这是一头公猪,少说也有二百多斤。獠牙露在外面,象两把弯刀。
另外几头跑掉的,应该是母猪和半大的猪崽。
李越蹲下身,检查进宝和狗崽们有没有受伤。还好,只是进宝腿上被野猪牙划了道口子,不深。
他撕下一块布条给进宝包扎好,然后才站起来,看着眼前这片狼借的玉米地。
被祸害了大概半亩地。玉米秆倒了一片,有些玉米棒子被啃得只剩芯子。
但好在,大部分保住了。
太阳从东山头升起来,金光照在玉米地上。露水在叶子上闪闪发光。
李越收起枪,在火堆边重新生起火。他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半块饼,掰成几块分给狗群。
进宝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还警剔地看着四周。那条受伤的腿微微悬着,但站得很稳。
“好样的。”李越摸了摸它的头。
屯子里传来了人声。大概是听到枪声,有人过来看看情况。
李越坐在火堆边,等着来人。他看着远处那片老林子,心想:这还只是第一夜。
往后还有十一个夜晚。
这片山林里的东西,不会就这么罢休的。
但他也不怕。
有枪,有狗,有必须守护的东西。还有自己的能耐。
等屯长王满仓和老蒙古巴图赶到地头时,日头已经爬过了东山梁。
玉米地里一片狼借,倒伏的秆子东一片西一片。地中间的空地上,李越正蹲在那儿收拾那头野猪。猪已经开了膛,热气混着血腥味在早晨清凉的空气里弥散。
进宝抱着颗猪心在啃,满脸是血。另外四条半大狗围着剩下的内脏,你争我抢,发出护食的呜咽声。
“我的天!”王满仓倒吸口凉气,紧走几步到跟前,“这么大个家伙!”
老蒙古没说话,蹲下身检查猪身上的枪眼。一处在肩胛,一处在脖子。两枪毙命,干净利落。
“昨晚来的?”王满仓问。
“天快亮的时候。”李越用衣襟擦了擦手上的血,“一共五六头,这是领头的。剩下的让我放了几枪吓跑了。”
王满仓绕着野猪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少说二百五十斤。李越啊李越,你这护秋头一夜就立大功了!”
老蒙古站起身,拍了拍李越的肩膀:“没伤着吧?”
“没有。”李越朝进宝努努嘴,“它腿被划了下,不碍事。”
老蒙古这才注意到进宝那条包扎着的腿。他走过去蹲下,小心地解开布条看了看伤口:“不深,回头我弄点草药给它敷上。”
“满仓叔,爹。”李越站起身,“咱爷仨把这个抬回去吧。”
“成!”王满仓爽快应道。
三人找来两根粗木棍,用绳子把野猪绑结实了,一前一后抬起来。野猪沉,压得木棍嘎吱作响。李越在前面领路,进宝和狗群跟在后面,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内脏。
路上遇见几个早起下地的屯邻,看见这阵势都围过来。
“哟!李越打的?”
“好家伙,这么大!”
“昨晚上听见枪响了,就知道准有收获!”
李越笑着点头应付,脚步没停。接着李越扯着嗓子喊:“晚上分肉,家家有份!”
这话一出,人群更兴奋了。有帮着搭手的,有跑前头报信的,等李越他们到家门口时,图娅和丈母娘已经等在院里了。
“哎呀!”丈母娘看见野猪,先是一惊,随即笑开了花,“这么大!”
图娅站在屋门口,手扶着门框,眼睛在李越身上打量了一圈,见他全须全尾的,才松了口气。
“抬院里来。”李越指挥着,三人把野猪放在院中间的石板上。
王满仓喘着粗气直起腰,擦了把汗:“老了,抬这点路就喘。”
李越从屋里端出两碗水,递给二人。又转身对老蒙古说:“爹,您帮着给收拾收拾。给满仓叔拿两条后腿。”
王满仓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是你打的……”
“应该的。”李越打断他,“我护秋是给全屯守庄稼,打的野猪也该大伙分分。您拿两条腿,剩下的晚上给屯里人分了。”
这话说得敞亮。王满仓看着李越,眼里多了几分赞许:“成!那我替大伙谢谢你了!”
老蒙古已经拎出砍刀,开始收拾野猪。两条后腿砍下来,用麻绳系好递给王满仓。剩下的猪身,他麻利地分割成大小差不多的块。
王满仓拎着两条猪腿,美滋滋地走了。老蒙古看着女婿乐呵呵的道:“你赶紧歇着!晚上分肉的事儿我来张罗!”
送走屯长,李越把野猪交给老蒙古收拾,自己转身又往地头走。
“还去?”丈母娘问。
“回去拿被子,顺道补个觉。”李越说。
回到地头的草庵子,李越把被子重新铺好,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踏实,直到日头升到正空才醒。
摸出怀里剩下的半块饼,在还有馀温的火堆边烤了烤。饼皮烤得焦黄,就着凉水吃下肚。
下午两点多,屯里那个叫刘老蔫的光棍来接班了。这人四十出头,平时话少,但干活实在。
“李越兄弟,回吧。”刘老蔫把自个儿的铺盖放进庵子,“昨晚辛苦了。”
“夜里警醒点。”李越交代,“林子里动静大。”
“知道。”
李越吹了声口哨,进宝带着狗群从玉米地里钻出来。他领着它们往屯子走,夕阳把人和狗的影子拉得老长。
到家时,院里已经飘出肉香。
老蒙古正在大锅边熬猪油,白色的油渣在锅里翻滚。图娅在屋檐下收拾猪皮,用刀小心地刮掉上面的脂肪。
“回来了?”图娅抬起头,“灶上热着饭。”
李越进屋里一看,锅里焖着小米饭,旁边碗里是炒好的猪肝和酸菜。他盛了碗饭,就着菜吃。
正吃着,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虎推着车进来,车把上挂着一包东西。
“越哥!”小虎把车支好,“听说你们屯子苞米地里昨晚进大家伙了!”
李越端着碗出来:“你爹让你来的?”
“恩!”小虎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包,“我爹让我送这个来,说是给进宝治伤的。”
布包里是些晒干的草药,闻着有股清苦味。
老蒙古接过去看了看:“三七、血竭……都是好东西。老韩有心了。”
小虎又掏出个油纸包:“这我娘烙的饼,新烙的,还热乎。”
李越接过饼,心里暖乎乎的。韩家这份情,他记下了。
“晚上别走了。”李越说,“一会儿队里分肉,你也带点回去。”
小虎咧嘴笑:“那我可不客气了!”
天擦黑时,屯里陆续有人来。王满仓张罗着分肉,每家一块,按人头算。院里挤满了人,说说笑笑,热闹得很。
李越站在屋檐下看着。火光映着一张张朴实的脸,有老人,有孩子,有壮劳力。这些人,这片地,还有屋里怀着孩子的图娅。
分完肉,人群渐渐散了。小虎也拎着一块肉骑车回镇上。
院里安静下来。老蒙古和丈母娘收拾完东西,也回了自家。
李越和图娅坐在炕上,听着窗外虫鸣。
“累了吧?”图娅轻声问。
“不累。”李越说,“就是想着,往后还要将近两个月,我自己是不怕,但是屯子里的其他人可不会打猎,可就危险了。你自己在家我也不放心。”
图娅握住他的手:“我娘说了,她天天晚上都来陪我。你在外面,别惦记家里。”
“恩。”李越应了一声,心里却明白——护秋这才刚开始,自己得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让野猪挪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