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看了一眼李越,随口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李越躬敬回答:“都妥当了,大伯。想着明天就回去,屯里还有一摊子事。”
“恩。”巴特尔点点头,“回去好好干。有什么实在解决不了的事,可以让巴根转告我,或者直接往家里写信。”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做人做事,光明磊落是第一。有了钱,更要把持住本心。”
“是,大伯,我记住了。”李越认真应道。
哈城之行,他收获了巨富,也真正叩开了一扇通往更高层面庇护与资源的大门。
明天,他将带着这一切,返回五里地屯,返回他和图娅那个温暖的家。
而他的背囊里,除了黄金和剩馀的野山参,还多了一份来自血脉亲情的沉重叮嘱,和一份足以支撑他走得更远、更稳的底气。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哈城还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静谧中。省委大院里的这栋小楼,却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李越、图娅和老巴图起床收拾停当时,保姆刘姐早已在厨房忙活开了,小米粥的香气混合着烙饼的焦香弥漫开来。更让李越有些意外的是,大伯巴特尔和伯母其其格,竟然都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了客厅里,显然是在等他们。
“起来了?快洗漱一下,吃饭。” 伯母其其格笑容温婉,招手示意,全然不见昨日“告密”时的紧张,只有长辈送别晚辈时的不舍和周到。
餐桌上摆得比平日还要丰盛些,除了小米粥、烙饼、咸菜,还多了一碟切好的红肠和几个煮鸡蛋。巴特尔书记已经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份内部参考消息看着,见他们出来,点了点头。
气氛平和而略带一丝离别的郑重。吃饭时,伯母不住地给图娅和李越夹菜,叮嘱着路上小心,回去好好过日子,有空常来信。巴特尔话不多,只是偶尔问一句“东西都带齐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巴特尔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目光转向一直低头喝粥、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巴根。
“巴根,”他声音不高,却让巴根立刻放下了碗,坐直身体。
“你收拾一下,今天跟越子他们一起走。” 巴特尔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啊?爸,我……” 巴根一愣,下意识想说什么。
“你去海林林业局报道。” 巴特尔打断他,不容置疑地说道,“工作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后勤处,先当个科长。具体做什么,去了听局里安排。”
后勤处?科长?从省文化厅的“闲职”,直接“发配”到下面的林业局?虽然听起来是平调甚至略升半级有了实职,但谁都知道,从省城到地方林业局,这简直是“流放”!
巴根的脸色变了变,张了张嘴,但在父亲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低声应了句:“……是。”
巴特尔这才继续道:“你送越子他们回屯子,安顿好了,再去林业局报道。记住,下去是让你干点正事的,不是让你换个地方继续胡作非为、结交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把你在哈城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和门路都给我收起来,老老实实工作,堂堂正正做人。林业局虽然偏,但事情杂,接触的人也多,正好磨磨你的性子。”
这番话,算是彻底坐实了“发配”的缘由——既是惩戒他之前的不着调,也是给他一个远离省城复杂环境、在相对单纯但也需要能力的地方重新开始的机会。后勤科长听起来不起眼,但在林业局这种实权单位,掌管物资调配、基建维修等,也是个能锻炼人、也能做出成绩的位置,又能就近……或许也能照应一下李越他们?
李越瞬间明白了大伯的深意。这既是对巴根的管教和安排,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关照。有巴根这个“大舅哥”兼“省里下来的干部”在海林,哪怕只是个科长,对李越未来在本地行事,无形中也是一层不小的便利和庇护。大伯做事,果然环环相扣,看似严厉,实则用心良苦。
巴根显然也慢慢品过味来了,脸上的不甘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认命,或许也有一丝对未知挑战的隐隐期待。他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看李越和图娅,最终点了点头:“知道了,爸。我会好好干的。”
“恩。” 巴特尔不再多说,起身对老巴图道,“巴图,你们路上慢点。到了来个信。”
“阿哥,放心吧。” 老巴图应道。
伯母其其格眼圈有些发红,拉着图娅的手又叮嘱了好几句,一直送到门口。
楼下,昨天那辆嘎斯69吉普车已经发动了。开车的是巴根,看来这就是他此行的“座驾”兼“流放工具”了。
一行人将简单的行李搬上车。李越那个装着金条的包袱依旧贴身带着。老巴图抱着他的56半,坐在了副驾驶。李越和图娅坐在后座。
吉普车缓缓驶出省委大院,驶过清晨安静的街道。李越回头望去,只见大伯和伯母还站在楼前晨光微曦中,朝着他们挥手。图娅也用力挥着手,直到拐过弯,再也看不见。
车子上了出城的大路,速度提了起来,哈城的轮廓在车后逐渐变小。
车厢里一时沉默。巴根专注地开着车,脸色还有些绷着。老巴图闭目养神。李越握着图娅的手,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开始染上深秋浓重色彩的田野和山林,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趟哈城之行,短短几天,却象经历了一场浓缩的人生戏剧。收获了难以想象的巨富,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交易,挨了刻骨铭心的家法,也真正融入了一个位高权重却充满温情的大家庭。
如今,他们载着这一切,正在返回那个给予他们新生的林海屯落。
“喂,我说,” 开车的巴根忽然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调调,但仔细听,又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李越,我这次可是被你连累,发配边疆了啊!到了你们屯子,好吃好喝得供着,不然我这后勤科长,回头卡你们屯子的物资申请!”
李越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知道这位大舅哥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缓和气氛,拉近距离。他也放松下来,应道:“放心吧,巴根大哥,到了五里地屯,别的没有,山珍野味管够!保证让你这‘省里来的领导’体验一下纯正的林区生活。”
“这还差不多!” 巴根哈哈一笑,脚下的油门踩得更深了些。
图娅看着丈夫和大哥说笑,也抿嘴笑了,依偎在李越肩头。
老巴图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熟悉的东北山林景色,又看了看车里气氛融洽的年轻人,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重新闭上了眼睛。
吉普车向着东南方向,向着张广才岭的怀抱,向着五里地屯,一路奔驰。车后扬起淡淡的尘土,前方是已经升起的、明亮而温暖的朝阳。
离家十几日,历经波澜,而今,满载归程。
吉普车一路颠簸,穿过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山林土路,当日下午三点多,终于稳稳地停在了五里地屯那座崭新的、带高墙的红砖院门前。直接将车开进院子,车轮碾过平整的院地,惊起了后院草甸子上几只正在啄食的飞龙,扑棱棱飞起一片。
车子停稳,巴根第一个跳落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吸了一口林区清冽的空气:“嚯!这空气,比哈城带着煤烟味的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