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一前一后。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来时的剑拔弩张,只剩下一种沉闷的,被掏空了的寂静。
快到楼下时,小区门口那家二十四小时亮着灯的小超市。
周敏的脚步顿住了。
她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进去。
周亚停在原地,靠着旁边一棵掉了漆的电线杆,从口袋里摸了摸,空的。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抽烟了。
没一会儿,周敏就出来了,手里多了个小小的塑料袋。
她走到周亚面前,把袋子塞进她怀里。
“拿着。”
声音还是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
周亚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是几包奶糖。
周亚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指,把那个小小的塑料袋攥在手心。
晚风吹得塑料袋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替她说些什么。
回到家,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两人从外面带回来的深夜寒意。
客厅的灯开着,光线柔和。
沙发上,阮小白正襟危坐,两个小脑袋一左一右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香。
电视机开着,声音调得很小。
听到开门声,阮小白立刻抬起头,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周亚身上,然后看到了她身后的周敏,最后,视线定格在了周亚微微泛红的侧脸上。
他眼里的光暗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问。
只是小心翼翼地,试图把肩膀上两个睡熟的外甥女挪开。
“我来。”
周敏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她先是把小女儿周莫琪抱起来,动作熟练又轻柔。
周莫琪在她怀里哼唧了两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莫黎,回房间睡。”
周敏又拍了拍大女儿的背。
周莫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妈妈,乖乖地点了点头,自己从沙发上爬下来,揉着眼睛往房间走。
周敏又抬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房。
“客房在那,被子柜子里有,你们自己收拾一下。”
“谢谢姐。”
周亚低声说。
周敏没应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小亚。”
阮小白轻轻叫了她一声。
“我们去洗漱吧。”
“嗯。”
卫生间很小,洗手台上摆满了周敏一家的洗漱用品。
周亚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
脸上的红肿更明显了,嘴角好像还有一丝破皮。
她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脸颊,就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阮小白从她身后走过来,从毛巾架上取下一条干净的毛巾,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浸湿,再细细地拧干。
他没说话,只是让她转过身,然后将那块冰凉的毛巾,轻轻地敷在了她的脸上。
毛巾的凉意,瞬间缓解了那股火辣辣的疼。
周亚闭上了眼睛。
她能闻到小白身上干净的清香,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头。
“疼吗?”
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不疼。”
周亚说。
是假的。
怎么可能不疼。
但这种疼,她早就习惯了。
阮小白没再追问,只是用毛巾又浸了一次冷水,重新敷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拿起被他放在一旁的那个塑料袋,从里面捏出一颗奶糖,剥开糖纸。
“你姐姐买的?”
“嗯。”
他把那颗白色的,带着浓郁奶香味的糖,塞进了周亚的嘴里。
甜味在舌尖上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嘴里的甜,混着心里的酸,还有脸上未消的疼,五味杂陈,让周亚的眼眶有点发热。
她迅速地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压了回去。
洗漱完,两人回到客房。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小书桌,陈设简单,但很干净,看得出是经常打扫的。
阮小白没让周亚动手,自己从衣柜里抱出被子和枕头。
被子有一股阳光和皂角的味道,闻起来很安心。
他把床铺好,又拍了拍枕头,让它更蓬松一些。
周亚就站在门口,看着他忙碌。
她嘴里还残留着奶糖的甜味,脸上毛巾冷敷过的地方也不那么疼了,但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骨头,又累又沉。
“好了。”
阮小白铺好床,回头看她。
周亚走过去,一言不发地躺下,把自己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阮小白关了灯,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窗帘缝隙里漏进一点小区路灯的微光。
他在她身边躺下。
床不大,两个人躺着,胳膊几乎挨着胳膊。
黑暗里,谁都没有说话。
能听见的,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夜归人的车轮声。
周亚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姐姐最后那句“回家吧”,那背影里的疲惫,还有阮小白敷在她脸上的冰毛巾,那颗甜到心里的奶糖所有的一切,都像电影的慢镜头,在她脑子里一帧一帧地过。
她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只手比她的要小,掌心温热干燥。
周亚没有动,只是反手,用指尖勾住了他的手指。
他的手动了动,然后,五指张开,与她十指相扣。
紧紧的。
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给予无声的安慰。
周亚心里的那点浮躁和茫然,就这么被这个简单的动作安抚了下去。
她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