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四月,北京东郊。
这片地离城区足有十五公里,土路颠簸得能把人骨头晃散架。路两边是望不到头的农田和荒草,远处零星散布着几排低矮的平房,烟囱里冒着稀薄的炊烟。再往东,就是大片大片的麦田和菜地,春天刚播下的种子才冒出一点嫩绿的芽尖。
一辆半旧的212吉普车停在土路尽头,车轮陷在松软的泥土里半寸深。
车门打开,林修远先跳下来。他今天穿了件普通的灰色夹克,脚上是双沾满灰尘的皮鞋。周秉文跟着下来,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地图,眼镜片上全是颠簸时溅上的泥点。
“就这儿?”周秉文环顾四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经理,您没开玩笑吧?这地方……跟农村有什么区别?”
林修远没回答。他往前走几步,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
土是黄褐色的,有点干,但捏在手里能感觉出细腻的质地。他闭上眼睛,神识缓缓铺开——不是修真者的那种玄妙感知,而是重生者对这个时代、这片土地的记忆。
这里,十年后会是四环路的一部分。二十年后,这里将矗立起三座大型购物中心、五个高档住宅小区、一个城市公园,地铁站出口人潮如织。而此刻,它只是一片每亩地价不到两万元的荒郊野外。
“老周,”林修远松开手,让泥土从指缝间流下,“你觉得北京城会一直这么大吗?”
周秉文一愣:“什么意思?”
“你看地图。”林修远站起来,指向西边城区方向,“二环已经修通了,三环正在建。车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多,房子不够住,工厂要外迁——城能不往外扩吗?”
他转身,手臂划了个半圆,把眼前这片荒地都圈进去:“现在这里离城远,路不好,没人要。但五年后呢?十年后呢?等路修过来,等公交开过来,等第一批人搬过来——那时候的地,还是这个价吗?”
周秉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低头看手里的地图,手指在上面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这一片……大概有五百亩,属于东坝乡集体用地。如果要买,得跟乡里谈,还得走土地局的程序……现在政策允许吗?”
“允许。”林修远说得笃定,“去年国务院发了文件,允许土地使用权有偿出让。深圳、上海已经在试点了,北京虽然慢一点,但方向不会变。”
他从夹克内袋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报纸剪报,递给周秉文。
那是《人民日报》上的一篇小文章,标题是《深化土地使用制度改革,促进城市经济发展》。文章不长,位置也不显眼,但里面的关键词很清楚:有偿使用、转让、开发。
周秉文仔细看完,抬起头时,眼神已经不一样了:“林经理,您早就盯上这事了?”
“不是盯上,”林修远笑了笑,“是等着它来。”
他走向吉普车,从后座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铁锈味。他又递给了周秉文。
两人就站在荒地里,喝着水,看着眼前这片即将改变命运的土地。
远处有个老汉牵着牛慢悠悠走过,朝他们好奇地看了几眼,又低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牛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传得很远。
“可是林经理,”周秉文放下水壶,还是忍不住说,“咱们现在资金多紧张您也知道。苏联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换设备,飞机拆解项目每个月要烧掉十几万,家电公司扩产需要钱,建筑公司那边……”
“我知道。”林修远打断他,“所以我才带你来这儿。”
他走到吉普车旁,从后备箱拿出一个黑色公文包,打开,里面是一摞文件。
“这是我这半个月跑的。”他把文件递给周秉文,“东郊这一片,我圈了五个点。这里是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另外四个,有的靠着未来的主干道,有的靠近规划中的工业区。总面积加起来,一千二百亩。”
周秉文手一抖,文件差点掉地上:“一千二百亩?!那得多少钱?”
“按现在的地价,全部拿下来,大概两千五百万。”林修远说,“但不是一次性付清。土地出让可以分期,首付三成,剩下的分三年。而且——”
他顿了顿,眼睛里有光:“而且我们可以用这些地,去银行抵押贷款。”
周秉文愣住了。
这个操作思路,在那个年代几乎是超前的。大多数人买地是为了自己用——建工厂、盖宿舍、搞种植。很少有人想到,地本身就可以变成融资工具。
“老周,你算过账吗?”林修远接过文件,翻到某一页,“咱们首付七百五十万,拿到一千二百亩地的使用权。然后用地做抵押,从银行贷出一千五百万——这笔钱,够不够支撑苏联那边的扫货?够不够让飞机拆解项目再撑一年?够不够让家电公司上马新生产线?”
周秉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他是学会计的,对数字天生敏感。这个账,他其实已经在心里算了好几遍。
可行。
不仅可行,而且如果操作得当,这笔买卖几乎是无本万利——前提是,地价真的会涨。
“林经理,”周秉文抬起头,声音很轻,“您就这么肯定,北京城会往这儿扩?万一……万一规划变了呢?万一政策收紧呢?万一……”
“没有万一。”林修远说。
他说得平静,但话里的笃定让周秉文心头一震。
这不是商人的赌性,也不是年轻人的狂妄。这是一种……仿佛亲眼见过未来的确信。
“老周,”林修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我为什么给那个飞机拆解项目起名叫‘初心’吗?”
周秉文摇头。
“因为有些事,不是因为看到希望才坚持,而是因为坚持了才会看到希望。”林修远望向远处,那里有几只鸟正飞过麦田,“做实业是这样,买地也是这样。我相信这个国家会越来越好,城市会越来越大,人们会需要更多房子、更多路、更多商场——这就是我的‘初心’。”
风吹过荒地,掀起一层薄薄的尘土。
周秉文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把文件仔细收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然后深吸一口气:“林经理,这事儿太大,我得回去好好算算。但……如果您真决定了,我陪您干。”
林修远笑了。他接过周秉文递回来的水壶,拧紧盖子:“不是陪我干,是咱们一起干。”
回城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窗外景色缓缓倒退——农田、村庄、鱼塘、小树林。偶尔能看到一两个骑着自行车的人,车把上挂着菜篮子,慢悠悠地蹬着。
周秉文一直看着窗外。他忽然想起自己刚跟着林修远干的时候,那还是个小贸易公司,挤在南城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门面里。那时林修远说,将来要做实业,要建工厂,要搞自己的品牌。
当时他觉得是天方夜谭。
可现在,修远集团已经有了家电公司、建筑公司、贸易公司,正在拆解飞机,正在规划买下一千二百亩地。
这才几年?
“林经理,”周秉文忽然开口,“您说……咱们这么干,会不会步子迈得太大了?”
林修远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坑洼的路面:“老周,你见过春天播种吗?”
“啊?”
“农民把种子撒下去,要等好几个月才能看到庄稼长出来。这期间,他们要浇水、施肥、除草,要顶着太阳干活,要担心旱了涝了。”林修远说,“咱们现在做的,就是在播种。飞机拆解、买地、甚至从苏联换设备——都是在往土里撒种子。有些种子可能发不了芽,有些可能长得慢,但只要有几颗能长成,就够了。”
他转头看了周秉文一眼:“咱们不是在迈大步,是在为未来十年、二十年布局。现在撒下去的每一颗种子,将来都可能长成一棵大树。”
周秉文点点头,心里那点不安渐渐平息了。
是啊,跟着林修远干了这么久,哪一次他不是看得比别人远、想得比别人深?从倒腾电子表到做电风扇,从搞建筑公司到对苏贸易,每一次看似冒险的决策,最后都被证明是对的。
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车子驶上柏油路,颠簸感消失了。前方已经能看到城区的轮廓,高楼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白光。
“对了老周,”林修远说,“买地的事,先别声张。特别是四合院那边,一句都别提。”
“我懂。”周秉文推了推眼镜,“那些人要是知道咱们花几千万买荒地,指不定又传出什么话。”
“不是怕他们传话。”林修远笑了笑,“是怕他们跟着买。”
周秉文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如果四合院那帮人知道林修远在囤地,就算不理解,也会跟风。到时候地价被哄抬起来,反而麻烦。
“还是您想得周到。”他由衷地说。
车子驶入城区,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自行车流、公交车、偶尔驶过的小轿车,还有路边摆摊的小贩、提着菜篮子的妇女、追逐打闹的孩子。
这是一个正在苏醒的城市,一个即将迎来巨变的时代。
而他们,正在悄悄地为这个时代,埋下第一颗种子。
晚上,林修远回到办公室。
他没开大灯,只点亮了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下,他摊开一张北京地图,用红笔在东郊的位置画了五个圈。
然后他拿起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
【土地储备——未来十年的战略资源。
【核心:位置、规模、成本。
【目标:五年内,地价翻五倍;十年内,开发变现。
写到这里,他停住笔,想了想,又在下面加了一行:
【不止是生意,是参与一座城市的生长。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神识沉入洞天。
洞天里永远是春天。灵泉潺潺,灵药飘香,那株移栽进来的人参已经长得有小孩手臂粗,叶片肥厚翠绿。
林修远站在灵泉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三十出头,面容比实际年龄年轻,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但仔细看,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不是衰老的痕迹,是经历风霜的印记。
“修远。”
妻子苏嫣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端着一杯用洞天灵草泡的茶,走到他身边。
“又在想事情?”她把茶递给他。
林修远接过,喝了一口。茶水温润,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能让人心神安宁。
“嗯,”他承认,“在想买地的事。”
苏嫣然在他身边坐下。她没有问细节——商业上的事,她懂,但不过多干涉。她只是安静地陪着。
“嫣然,”林修远忽然说,“你说,咱们现在做的这些事,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苏嫣然想了想,轻声说:“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但我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跟着咱们干的那些人,也为了……这个正在变好的时代。”
她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
林修远反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洞天里没有风,但灵泉的水面微微荡漾,倒映着两人依偎的身影。
许久,林修远开口:“等东郊那块地拿下来,我想在那儿盖几栋楼。不卖,就留着——将来给集团的骨干分房,给退休的老员工养老,也给咱们的孩子留个念想。”
“好。”苏嫣然靠在他肩上,“都听你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灵泉流淌,看药草生长,看洞天里这片小小的、永恒的春天。
外面,一九九二年的北京城正在夜色中沉睡。但有些变化,已经在暗处悄然发生。
地产萌芽,圈地时代。
一场无声的盛宴,即将拉开序幕。
而林修远,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