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北京,深夜。
修远集团四楼总经理办公室里,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咝咝”声。窗外是冬夜无边的黑暗,只有远处几栋高楼的零星灯火在寒风中明灭。办公桌上摊着几份文件,最上面一份是黑河办事处发来的最新电报抄件——周秉文那工整的字迹,通过电码转换后略显僵硬:
【11月30日电。据可靠消息源称,对岸阿穆尔州三处大型国营农场本月未能按时发放工人工资。赤塔机械厂部分车间已停工两周。本地边贸商人传言,莫斯科商店货架空缺商品种类较上月增加近三成。另,我方联络人伊万最近两次交易中,主动询问是否可接受部分卢布结算(此前坚持易货),似有资金周转压力。以上信息待交叉验证。
林修远坐在皮椅上,手里拿着这份电报,久久没动。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桌面,将他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在灯光映照下泛着冰冷的微光。
他已经这样坐了快一个小时。
不是在看电报——电报内容他早已熟记于心。也不是在思考具体的生意——那些有冯建国、赵铁柱他们去操心。
他在“感觉”。
闭上眼,将心神沉静下来。丹田内,五行真气圆融流转,那枚即将突破“五行合一”的混沌气旋微微震颤,将他的灵觉提升到一种玄妙的境地。
这种感觉很模糊,很抽象,不像神念探查那样清晰具体。更像是一种……对庞大趋势的直觉,对“气运”流动的隐约感知。
他“感觉”到北方那片广袤国土上,某种庞大而沉重的东西正在发生缓慢而不可逆转的崩解。不是地震般的剧烈,而是像冰川融化,像地基沉降,无声无息,却带着改变地貌的力量。
这种感知,并非完全来自修真灵觉。
更多的,是来自前世记忆的碎片——那些关于九十年代初苏联解体、经济崩溃、社会动荡的零散信息,在这一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种种迹象催化下,逐渐拼凑成形。
两者结合,产生了一种近乎确凿的预感:
那个巨人,真的要倒下了。
而巨人倒下时,会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埃,也会露出深埋地底的宝藏。
林修远睁开眼,目光落在世界地图上那片土黄色的广袤区域。
苏联。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中苏边境线,从黑河到绥芬河,再到更西边的满洲里。这些地方,现在是他贸易网络的节点,未来……可能成为攫取资源的通道。
但这一次,他想要的不是普通的钢材、机器。
而是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拿起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词:
【技术图纸】。
【精密设备】。
【稀缺原材料】。
【人才】。
【时机】。
时机最重要。去早了,巨人还没倒下,那些真正的好东西还被牢牢攥在国家手里,碰不得。去晚了,尘埃落定,宝藏要么被瓜分殆尽,要么已落入他人之手。
必须卡在那个临界点——秩序崩溃、管理真空、人心惶惶,但基础设施尚未完全破坏,物资还没被哄抢一空的时候。
他需要准备。
需要大量的资金——不是几千几万,而是数十万、上百万规模的流动资金。因为真正的好东西,价格再“白菜”,基数也大得惊人。
需要可靠的渠道——不光是伊万那样的边境商人,还得有能深入工业城市、接触工厂内部的人脉。
需要隐秘而高效的运输能力——要把那些可能敏感、可能笨重的设备物资,安全运出来。
需要专业的鉴定团队——要能分辨哪些是真正的宝贝,哪些是废铜烂铁。
林修远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开始飞快地计算。
修远集团现在能调动的现金有多少?贸易利润、家电公司回款、建筑公司预收款……加起来大概十五万左右。不够,远远不够。
银行能贷多少?以集团现在的规模和信誉,加上一些“关系”,或许能再贷出十万。还是不够。
其他融资渠道?民间借贷利息太高,风险太大。合作伙伴?目前还没有能共享这种级别风险的盟友。
他需要钱。大量的钱。
而且必须在接下来半年到一年内准备好。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户玻璃嗡嗡轻响。
林修远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摇动手柄。
“喂?孙会计吗?是我。通知各部门负责人,明天上午九点,紧急会议。”
放下电话,他又拿起笔,开始快速书写。
1 贸易部加速回款。北线南线所有应收账款,三个月内必须收回八成。给予业务员高额提成激励。
2 家电公司加大生产力度。电风扇生产线全开,同时研发电熨斗,争取春节前上市。薄利多销,快速回笼资金。
3 建筑公司承接更多小型工程,可适当降低利润要求,换取预付款比例提高。
4 与区信用社洽谈,以集团固定资产和新购的郊区厂房为抵押,申请更大额度贷款。
5 考虑出售部分非核心资产……(笔尖在这里停顿,划掉)不,保留。所有资产都是未来扩张的基础。
写到第五点,他停住了。
不能杀鸡取卵。集团现在每一个业务板块都在健康发展,都是未来重要的现金流来源。卖掉任何一块,都等于自断一臂。
那就只能从利润和融资上下功夫。
1 黑河办事处升级。增派两名俄语翻译,一名熟悉苏联工业体系的技术顾问。
2 派王援朝开拓满洲里线路。那边距离苏联重工业区更近,可能有不同机会。
3 通过伊万等现有关系,秘密接触对岸工厂的中层管理人员、工程师。不急于行动,先建立联系,了解需求与困境。
4 冯建国牵头,组建一个五人左右的“技术鉴定小组”,开始系统研究苏联主要工业领域的设备型号、技术水平、价值评估。
1 以建筑公司名义,购置两辆二手卡车,改装加固,办理跨境运输相关手续。
2 与哈尔滨、沈阳的运输公司建立合作关系,作为备用运力。
3 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员,必须背景干净,签署保密协议。核心环节由赵铁柱、王援朝等老人亲自把控。
写到这里,林修远放下笔,长长吐出一口气。
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勾勒出一个庞大而冒险的计划。
这是一场豪赌。
赌他对历史趋势的判断是准确的。
赌他能筹集到足够的资金。
赌他的团队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用正确的方式,攫取到真正的宝藏。
如果赌赢了……修远集团将完成一次脱胎换骨的飞跃,从一家普通的贸易制造公司,跃升为拥有核心技术、稀缺资源、深厚底蕴的实业集团。
如果赌输了……轻则资金链断裂,重则深陷泥潭,甚至惹上难以预料的麻烦。
风险与收益,都大到令人窒息。
但林修远眼神平静。
重生以来,他一直在走一条谨慎而稳健的路。辞职下海,从小买卖做起,积累资金,组建团队,开拓南北线路,涉足实业制造……每一步都踩得稳,看得准。
但有些机会,一生可能只有一次。
当历史的闸门打开,洪流奔涌而出时,站在岸边小心翼翼舀水的人,永远比不上那些准备好舟船、敢于驶入中流的人。
他要做的,不是舀水。
是造一条足够坚固的船,在洪流中打捞沉没的珍宝。
窗外的天色,从深黑转为墨蓝。凌晨四点,城市还在沉睡。
林修远站起身,走到窗前。玻璃上的霜花在室内暖气的熏蒸下开始融化,蜿蜒流下道道水痕,像地图上纵横的河流。
他伸手,用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了一条线——从北京向北,越过山海关,穿过东北平原,直抵冰封的黑龙江。
然后,在线的尽头,画了一个圈。
圈里,是那个即将发生巨变的国度。
他的目光,穿过玻璃,穿过夜色,仿佛已看到了半年后、一年后的景象:
混乱的工厂,被遗弃的设备,急于变现的技术图纸,茫然无措的工程师……
以及,他带着资金和团队,悄然入场的身影。
一场无声的盛宴,即将开席。
而他,已经闻到了血腥味——不,是机遇的味道。
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将刚才写满计划的纸小心折好,锁进抽屉最底层。
那里,已经锁着几份类似的草案——关于家电公司的发展规划,关于建筑公司的扩张路径,关于集团五年战略。
现在,又多了一份。
一份可能改变一切的计划。
他关掉台灯,办公室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渐亮的天光,将他的轮廓勾勒成一道沉静的剪影。
黎明将至。
而一场跨越国境的豪赌,已在这一夜的静思中,悄然落子。
接下来,就是调动所有资源,布好棋盘,等待……那个历史性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