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城的脸色沉静如水,手指在书案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李子晴适时收住话头,转而道。
“晓婷这孩子是真不容易,一个人撑到今天。”
“好在如今有爸疼她,往后日子总能顺遂些。”
许久,周政城缓缓道。
“瑾瑜确实懂事,你和绍峰,教得好。”
李子晴心中一定,面上却更显恭谨。
“爸过奖了。瑾瑜就是心眼实,比不得旁人家的孩子玲胧。”
“实在比玲胧强。”周政城看向窗外,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家里,玲胧人太多了。”
又说了些家常闲话,李子晴才起身告辞。
她仔细将汤盅盖子盖好,温声道。
“爸,汤您记得趁热喝完。我明天再来看您。”
书房门轻轻合上。
周政城独自坐在太师椅中,良久未动。
夕阳西斜,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许久,他缓缓起身,走到南墙边的多宝阁前。
阁子中央供着一张黑白照片,相框是老式的檀木,边缘已被岁月摩挲得温润。
照片里的女子梳着旧式发髻,眉眼温婉,唇角带着含蓄的笑意——那是他的发妻黎华晴,离去已整整十年。
“华晴啊,”周政城对着照片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淅。
“咱们这个大儿子,算是彻底立不起来了。”
他伸手,指腹轻轻抚过冰凉的相框玻璃,动作里带着经年不改的温柔。
“舒梨配杰昌,”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一丝深重的疲惫。
“一个被窝里,确实睡不出两种人。这话难听,却是实话。”
窗外,暮色渐起,归鸟掠过屋檐。
院子里那棵老银杏满树金黄,在晚风里簌簌作响。
“大房这一支,我算是看明白了。”
周政城的声音低了下去,象是对老妻交代,又象是自语。
“杰昌没那份心胸,舒梨没那个眼界。”
“两个孙子……祁山和临河,守成尚且勉强,开拓绝无可能。”
“就让他们拿着钱,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再让他们折腾下去,大房分到的这点基业,非被他们败光不可。”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旧照片上,眼神柔和了些。
一个被亲生父母嫌弃、被家族排斥的女人,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能做到平台一姐,还能在回到大房后收服沉管家这样的人精。
这份心性和能力,比周家那些所谓的“嫡系子孙”,强了不知多少倍。
“以后,我会慢慢补偿她的。”
周政城对着照片轻声说,“华晴,你要是还在,一定会喜欢这个孙女。”
“她象你,有骨气,也有智慧。”
静默良久,他转身走回书案后,拉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
里面躺着一份文档夹,封面是西山枫林1号院的完整产权文档。
他翻开最后一页,目光落在自己早已签好的名字上。
沉吟片刻,他重新提起那支用了多年的狼毫笔,蘸了墨,在附加条款的空白处,添上一行清劲的小楷。
“此房产为赠与人周政城单独赠与孙女白晓婷之个人财产,与其婚姻状况无关,任何他人不得主张权利或干涉处置。”
写完,他搁下笔,看着那行字,眼神深沉。
“那个孩子受的委屈,我心里记着。”
他愿意,给这个受尽委屈的孙女,一个机会。
黑色宾利平稳地驶离周家老宅,穿过两旁梧桐已染秋色的林荫道。
李子晴靠在真皮座椅上,方才在书房里那副温婉恭谨的神色缓缓褪去。
“我这个大嫂,真是……”李子晴轻轻吐出两个字,笑意更深。
“几十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想起方才书房里,自己提起白晓婷直播、搬家时周政城那沉下去的脸色。
想起老爷子那句“比杰昌和舒梨强”的评价——那几乎是明晃晃的贬斥与对比。
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几十年的经营,一点点蚕食,一局局算计。
大房那对夫妻,果然从没让她失望过。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她心情极好地欣赏着,指尖在膝上轻轻一点一点。
比起三房那个龙孟君……李子晴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厌烦与忌惮。
那才是块真正的硬骨头,李子晴和她斗辈子,还没有分出胜负。
她记得几年前,老爷子有意将集团新拓展的文化娱乐板块交给三房试试水。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投钱多,见效慢。
三房却一声不吭地接下了。
短短几年,那个当初谁也不看好的板块,硬是被她做成了集团里利润率增长最快的一块。
周政城在年终总结会上,破天荒地当众夸了老三五分钟。
后面文化娱乐不行了,三房抽身更快,几辈子的钱早就赚到了。
从那以后,李子晴就再没小看过这个弟媳。
龙孟君象水,看着柔,实则无处不可渗透,抓不住,拦不了。
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步会流向哪里,又会在哪里蓄起深潭。
三房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产业却稳步扩张,周绍明在集团里的地位也越发稳固。背后是谁的手笔,她心里清楚。
“还是大嫂好啊。”
李子晴笑出声来,那笑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淅。
“我这位大嫂,可真是太可爱了。”
是真的可爱。
蠢得可爱。
嫁入周家三十年,还象个没长脑子的少女。
整天就知道围着丈夫转,围着养女转,一点豪门主母的眼界和手腕都没有。
当年婆婆黎华晴还在世时,多少次明里暗里提点她,手柄手教她,结果呢?
教了十年,还是个草包。
李子晴想起那些年,每次家族聚会,看着婆婆耐着性子教导舒梨如何管家、如何应酬、如何看帐。
而舒梨总是一脸懵懂、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更好笑的是,舒梨自己从不觉得有问题。
她总以为,只要抓住周杰昌的心,只要把周海琼捧在手心里,她周大夫人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多么天真的想法。
舒梨这个人,简直是为她这样的“对手”量身定做的。
几十年了,从她们先后嫁进周家开始,舒梨就象个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的、精美的草包美人。
脑袋空空如也,全副心思都用在穿衣打扮、宴会排场和那点争风吃醋的小心思上。
偏偏又自以为聪明,总爱摆出长媳的架势,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