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秀兰开始眩耀她那“富二代男朋友”后,佣人房里那股微妙的酸涩和探究的气氛就没散过。
这天,穆桂刚擦完二楼走廊最后一块地砖,腰酸背痛地回到佣人房,就见秀兰正喜滋滋地从一个袋里往外掏衣服。
又是新衣服,而且不止一件。
最扎眼的是件嫩黄色的连衣裙,料子滑溜溜的,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另一件是米白色的针织外套,看起来就软和得很。
穆桂眼尖,瞥见那连衣裙的领口处,还挂着崭新的吊牌,随着秀兰的动作一晃一晃。
“哎哟,又买新衣服啦?”同屋另一个负责厨房帮工的刘婶凑过来,语气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
秀兰把衣服抖开,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名,下巴微微扬起。
“哪儿啊,我男朋友送的。说是看着适合我,就买了。”
“这牌子,专柜买的呢!”她特意捏起那个吊牌,让上面的logo更显眼些。
穆桂默默地把自己的旧外套挂好,没吭声。
她留意到,秀兰拿出来这几件,尺码似乎并不完全一样,风格也略有差异,不太象同一个人精心为她挑选的。
果然,秀兰比划了一会儿,又把衣服小心叠好,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屋里其他两个人都能听见。
“不过……这衣服也太多了,有些款式我穿不过来,放着也是可惜。”
她眼珠转了转,“你们……或者有认识的,要是有谁想买,我便宜点转手也行。”
“专柜原价可要好几千呢,我这就……嗯,八百一件好了。”
这话一出,刘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撇撇嘴走开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小保姆阿芳吐了吐舌头。
“秀兰姐,咱们一个月工钱才多少,哪买得起这么贵的衣服穿?穿了也不让在宅子里干活啊。”
周家佣人的着装都是统一制服,素净整洁。
过于时髦或昂贵的私服,确实不合规矩,佣人们在周家几乎也不穿。
秀兰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点挂不住,嘟囔着。
“不识货,这可都是好东西……” 悻悻地把衣服收进了她那已经有些拥挤的衣柜里,和之前那些“礼物”堆在一起。
穆桂冷眼看着,心里那点疑虑象水底的泡泡,又浮上来几个。
真要是富二代男朋友贴心送的礼物,会连吊牌都不摘?
会尺码不一到可以转卖?还这么急吼吼地想换成现钱?
过了两天,穆桂在洗衣房帮忙时,听见两个浆洗的老妈子一边熨烫着主家的真丝衬衫,一边低声嘀咕。
“听说了吗?那个收旧货的王婆子说,秀兰找过她,问收不收新衣服,牌子挺好,就是没穿过的。”
“哎哟,这秀兰路子是野了啊,哪来那么多新衣服卖?该不会是……”
“嘘——小声点!没凭没据的可不敢乱说。”
“不过也是奇了,我也没听说太太、小姐们房里少了什么衣物首饰啊?”
这话飘进穆桂耳朵里,让她心神不宁了一下午。
她胆小,最怕惹上偷盗这种事,万一真有点什么,同住一屋的她怕是第一个被怀疑。
可仔细回想,周家大房几位主子的穿戴用度都有专人打理记录,舒梨太太和周海琼小姐的衣帽间更是看得紧,确实没听说丢过东西。
秀兰一个负责起居伺候的,能接触到的贵重物品有限。
“也许……真是我想多了?”
穆桂一边擦拭着楼梯扶手,一边试图说服自己。
“说不定人家男朋友就是……就是那种特别有钱,又爱乱买东西的?秀兰长得是不错,嘴巴也会说……”
她努力把那些不合常理的细节压下去,安慰自己别多事,安安分分干活就好。
一般中午的时候白晓婷几乎不回来,秋天明和林星遥也是在学校,一家三口都是早出晚归。
这天中午她突然回来打算换件衣服,白晓婷径直走向卧室的衣柜,那是老式的实木衣柜,体积颇大。
当她伸手拉开柜门时,一股不同于樟脑丸的、带着点汗味和紧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紧接着,她惊恐地看到,在一排悬挂的旗袍和礼服后面,竟然蜷缩着一个大活人!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正靠在柜壁上,似乎……睡着了?
白晓婷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差点尖叫出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柜子里的男人也被开门的动静和光线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柜门外站着一个漂亮却满脸惊骇的女人。
自己也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差点把衣柜里的衣服架子都拽倒。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衣柜里?!”
白晓婷强自镇定,厉声质问,手已经悄悄摸向手机准备报警。
“别!别报警!小姐,大姐,美女!听我解释!我是好人!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在这儿了!”
那男人慌得语无伦次,双手合十连连作揖,脸上写满了“倒楣”和“冤枉”。
白晓婷看着他这副狼狈又不象坏人的样子,稍微冷静了一点,但警剔未消。
“说!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也就是易建,哭丧着脸,开始讲述他这离奇又悲惨的下午。
“我是个程序员,叫易建。”
“在网上认识了个女孩,叫薇薇安。”
“她说家里管得严,但被我才华吸引……我们就约了今天面基。”
他推了推歪掉的眼镜,继续道。
“一见面她就说自己是富家女,今天我可以见到她,真是我祖上烧了高香。”
“但是很快我就觉得不对劲,她说她只吃米其林,可我带她去的那家川菜馆,她吃得比谁都香。”
“她说出门都有保镖,今天是甩脱保镖出来的,可我看着她那兴奋劲儿不象。”
“最离谱的是,她身上那件裙子的吊牌都没摘!”
“我问她,她说她衣服太多,佣人收拾的时候经常会忘记摘吊牌,然后她当场就拿剪刀‘咔嚓’把吊牌剪了!”
白晓婷听到这里,嘴角已经忍不住微微抽搐。
“吃完饭,她说她家住半山豪宅,是公主,非要我送她回去。”
“我开车跟着她指的路,还真到了这半山,从一个侧门进来的。结果刚停稳,就听到有人喊。”
“秀兰!秀兰!快去把大小姐的房间打扫干净!’”
易建模仿着那喊声,然后一脸崩溃。
“然后我就听到我身边这位‘薇薇安公主’脆生生地答应:‘好的!我马上就去打扫!’”
“我当时就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
“然后这个‘薇薇安’,不对,是秀兰!拉着我就跑,七拐八拐跑到这栋楼。”
“直接把我塞进这个衣柜里,还从外面把门给……给锁上了!”
“我在这黑布隆冬的柜子里,喊也不敢大声喊,怕被人当贼抓了,憋了四个多小时了!”
他最后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美女,姐姐,我先不问你是谁了,能不能……先让我上个厕所?我……我快憋不住了!”
白晓婷听完这匪夷所思的经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绝望、捂着肚子的程序员,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只觉得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个叫易建的男人,被骗得好惨。
而她自己,也好惨——回个自己家,打开衣柜,里面竟然能蹦出个被假名媛骗来、并惨遭囚禁的程序员?!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她无力地扶了扶额,侧身让开一条路,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那边,快去。”
易建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了卫生间。
白晓婷站在原地,看着大开的、空了一半的衣柜,只觉得周家这地方,真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葩气息。
连一个小小的女佣,都能在外面搞出这么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