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还在耳边嗡鸣。
张飞握着手机,在床边坐了足足一分钟。母亲哽咽的声音、父亲受伤的消息、还有那些嚣张的威胁,像冰冷的针一遍遍扎进脑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站起身,开始穿衣服。
动作不疾不徐——套上工装裤,穿上旧夹克,拉链拉到顶。戈壁夜晚的寒气从窗户缝隙钻进来,但他没觉得冷。心里有团火在烧,烧得他指尖发烫。
收拾妥当,他拉开房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凌晨三点半,整个基地都在沉睡。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淅,一步一步,朝着国安办公区走去。
顾倾城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光。
张飞敲了门。
“进。”
推门进去时,顾倾城正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红色马克笔,在几张卫星照片上标注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到张飞这身打扮,愣了一下。
“张总工?您这是……”
“家里出事了。”张飞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母亲发来的照片——倒塌的围墙,散落的砖石,父亲缠着绷带的手臂,“开发商强拆,我爸受伤了。我得回去一趟。”
顾倾城接过手机,手指快速滑动,眼睛扫过每一张照片。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眉头微微蹙起。
“什么时候的事?”
“今晚。不,应该说是昨天深夜。”
“开发商叫什么?”
“我妈没说清楚,只说是‘虎跃集团’的人。”
顾倾城立刻转身,在键盘上敲击。国安系统的权限很高,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密密麻麻的资料窗口。
“虎跃集团,法人赵虎,本地人,四十七岁。”她语速很快,“靠砂石生意起家,后来涉足房地产。有过三次刑事案底,但都‘证据不足’撤案了。去年被举报暴力拆迁,最后‘调解’了事。”
她抬起头,看向张飞。
“这个人不干净,在当地关系网很深。”
张飞点头。
“猜到了。不然不敢这么嚣张。”
“您打算怎么办?”
“请假,回去处理。”张飞说,“三天。”
顾倾城放下手机,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份表格。
“按程序,您需要向穆首长书面请假。但我建议——”她顿了顿,“先口头汇报,我再补流程。现在这个时间,首长应该还没休息。”
张飞看着她。
“你好象一点都不意外。”
“意外。”顾倾城很诚实,“但更担心。您现在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这个时候突然离岗回老家,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了个号码。
几声响铃后,接通了。
“首长,张总工有急事需要向您汇报……对,现在。好,我们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她看向张飞。
“首长在办公室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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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山的办公室在基地最深处,需要经过三道安检。
凌晨的走廊格外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警卫换岗时低沉的报告声。顾倾城走在前面,步伐很快,白衬衫的下摆微微扬起。
第三道安检门前,她停下,转身。
“张总工,见到首长后,请务必说明三点:一、事情的性质;二、您的处理方案;三、需要什么支持。”
张飞点头。
“明白。”
门开了。
穆青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几份文档,眼镜搁在一边。看到两人进来,他揉了揉眉心。
“小张,小顾,坐。”他指了指沙发,“出什么事了?”
张飞坐下,把情况简要复述了一遍。
穆青山听着,脸色越来越沉。等张飞说完,他沉默了几秒。
“赵虎这个人,我听说过。”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去年省里开安全生产会,他作为‘优秀企业家’发言。稿子写得漂亮,没想到私下是这副德行。”
他看向张飞。
“你打算怎么处理?”
“回去,面对面解决。”张飞说,“三天时间。”
“需要当地政府配合吗?我可以打个电话……”
“首长,这事我想自己办。”张飞打断他,语气很平静,“不是不相信组织,是有些事,得自己出面才解气。”
穆青山看着他,看了很久。
办公室里的挂钟滴答作响。
“小张啊。”穆青山终于开口,“你现在是‘龙巢’的总工程师,你手里握着国家最前沿的科技机密。你的安全,不只是你个人的事。”
他顿了顿。
“所以,我同意你回去。但有两个条件。”
“您说。”
“第一,顾倾城全程负责你的安保。她安排的人,你必须配合。”穆青山竖起一根手指,“第二,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能冲动,不能动手,不能留下把柄。”
张飞点头。
“我明白。”
“好。”穆青山看向顾倾城,“小顾,你安排一下。要隐秘,要周全。”
“是。”
穆青山站起身,走到张飞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张,家人是底线,我懂。但记住,你现在肩上扛着的,不只是你一个家。”
他的手很重。
张飞能感觉到那份重量。
“三天。”他说,“三天后,我一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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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穆青山办公室出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顾倾城边走边打电话,语气简洁有力。
“老周,准备一辆普通牌照的轿车,加满油,检查车况。司机要可靠的,最好有应对突发状况的经验。”
“小王,小李,你们俩十分钟后到基地门口集合。便装,带常规装备,再加一套便携式医疗包。”
“联系当地国安,激活应急预案。目标:虎跃集团赵虎及其内核成员。要求:秘密监控,暂不行动,等待指令。”
挂断电话,她看向张飞。
“高铁最早一班是六点半,我们五点半出发,来得及。”
张飞点头。
两人走到宿舍区岔路口。
“您回去简单收拾一下,五点半基地门口见。”顾倾城说,“穿普通衣服,别带任何能标识身份的东西。”
“好。”
张飞回到宿舍,打开衣柜。
里面大多是基地发的工装,还有几件便服。他选了最旧的一件夹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普通的运动鞋。双肩包里塞了两件换洗内衣,充电器,还有那本随身带的《周易》。
想了想,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铁盒。
打开,里面是几样小玩意儿:银色设备(次声波驱散器)、一个纽扣大小的追踪器、还有一枚看起来象普通钢笔的录音设备。
这些都是系统兑换的“非致命防身工具”,以前没怎么用过。
现在,也许用得上。
他把铁盒放进背包夹层。
收拾妥当,他坐在床边,看了眼时间。
五点十分。
还有二十分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小飞,你别着急回来,路上注意安全。你爸没事,就是肿得厉害。那些人说今天还会来……”
后面的话没说完。
张飞回复:
“妈,我已经在路上了。中午前能到。你和爸别出门,等我。”
发送。
他收起手机,背上包,走出宿舍。
走廊里已经有人活动了,早班的技术员揉着眼睛往实验室走,食堂方向飘来早餐的香味。看到他,有人点头打招呼。
“张总工,早啊。”
“早。”
很平常的早晨。
但张飞知道,今天不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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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门口,车已经等着了。
黑色轿车,普通牌照,车窗贴着深色膜。小王和小李站在车旁,都是便装,看起来就象普通的上班族。
顾倾城也在,她换了身休闲装,牛仔裤,运动鞋,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张总工。”她拉开车门,“上车吧。”
张飞坐进后排。
顾倾城坐在他旁边,小王开车,小李坐副驾。
车子激活,缓缓驶出基地大门。
戈壁的日出正在上演,东边的天空被染成金红色,云层镶着亮边。远处,二期工地的塔吊像剪影,在晨光中缓缓转动。
“路线已经规划好了。”顾倾城拿出平板,“走省道到市区,再上高速去高铁站。全程大约四十分钟。高铁行程三小时,到站后当地国安会接应,送您回家。”
她顿了顿。
“整个过程中,我和小王、小李会全程跟随,但保持距离。除非必要,不会介入您处理家事的过程。”
张飞点头。
“谢谢。”
“分内之事。”顾倾城收起平板,看向窗外,“其实……我理解您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回去。”
张飞转头看她。
“我父亲也是军人。”顾倾城说,声音很轻,“我十二岁那年,他在任务中牺牲。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当时我在他身边,哪怕只能帮他挡一颗子弹……”
她没说完。
但张飞懂了。
有些事,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是必须。
车里安静下来,只有引擎的低鸣。
小王专心开车,小李警剔地看着后视镜和两侧路况。
张飞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戈壁景象。
枯黄的草,裸露的岩石,偶尔掠过的电线杆。
很荒凉。
但这就是他的家乡所在的土地。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离开家乡去当兵的那个早晨。父亲送他到村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
“儿子,出去了,别给老张家丢人。”
那时候他十八岁,胸脯挺得老高,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脚下。
现在他三十多了,造出了“应龙”,造出了“鸾鸟”,成了“龙巢”的总工程师。
但有些东西,没变。
比如对父母的责任。
比如对家园的守护。
“顾处。”他开口。
“恩?”
“金满堂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顾倾城回过神。
“根据监控,他已经知道您离开基地了。”她说,“这是个机会——对他来说,也是对我们来说。”
她调出平板上的地图,放大。
“下周三,环保组织参观。如果金满堂想动手,那是最好的时机。而您不在基地,他会认为安保力量减弱,更容易得手。”
“所以你想将计就计?”
“对。”顾倾城点头,“您在老家多待一天,他就多一天准备。等他觉得时机成熟,动了,我们就能收网。”
她顿了顿。
“但前提是,您在家乡这边,不能出事。否则一切计划都会被打乱。”
张飞笑了。
“放心,一个赵虎,我还应付得来。”
“不是赵虎。”顾倾城看着他,“是金满堂。我担心他会趁您离岗,对您本人下手。”
张飞沉默了几秒。
“所以你和王、李跟来,不只是为了我家的事。”
“都是为了。”顾倾城说,“保护您,就是保护‘龙巢’,保护国家利益。”
她说得很直接。
张飞点点头。
“明白了。”
车子驶入市区,街道上车辆渐渐多起来。早高峰还没到,但已经有上班族骑着电动车匆匆赶路,早餐摊冒着热气。
很普通的人间烟火。
张飞看着窗外,突然想起“龙巢”那些不眠的夜晚,想起实验室里闪铄的屏幕,想起“鸾鸟”机库里冰冷的金属光泽。
两个世界。
但都是他的世界。
高铁站到了。
小王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四人落车,乘电梯到候车大厅。
顾倾城去买票,张飞坐在候车区的椅子上,小王和小李坐在不远处,看似随意,但眼神始终警剔。
车票买好了,最早一班,六点半。
还有十五分钟检票。
顾倾城走过来,把车票和一瓶水递给张飞。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
“还有。”她压低声音,“那个银色设备,您带了吗?”
“带了。”
“非必要不要用。如果用了,事后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明白。”
广播响起,开始检票。
张飞站起身,背上包。
“那我走了。”
“一路平安。”
他走向检票口,融进排队的人群。
顾倾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
小王走过来。
“顾处,我们也上车吗?”
“上。”顾倾城说,“买同一班车,隔两节车厢。保持通信畅通。”
“是。”
三人走向另一个检票口。
晨光通过高铁站的玻璃穹顶洒下来,把整个大厅照得通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有些人,正在奔赴一场不得不打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