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车厢里很安静。
清晨的班次,乘客不多。张飞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田野。冬天,地里的庄稼早就收了,露出灰褐色的土壤。远处村庄的屋顶上,积雪还没完全化开,白一块灰一块的。
他把夹克衫的拉链拉到顶,帽子压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象个普通旅客,或者说,象个不想被人认出来的普通旅客。
顾倾城坐在斜后方三排的位置,同样低调的打扮,手里拿着本杂志,但眼睛的馀光始终留意着车厢两头的动静。小王和小李坐在更后面,一左一右,把张飞这个局域护在中间。
列车广播报站:下一站,徐州东。
张飞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上午九点十分。还有两个多小时到家。
手机震动。
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小飞,到哪儿了?”
他回复:“在路上,中午前能到。你和爸在家别出门。”
“那些人早上又来了,在巷子口转悠……你爸说等你回来再说。”
张飞握紧手机。
指节微微发白。
“别担心,快到了。”他打字。
发送。
放下手机,他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老家院子的那棵枣树,夏天结满青枣;父亲坐在门坎上抽旱烟,眯着眼睛看夕阳;母亲在厨房里做饭,油烟机呼呼响……
很普通的家庭场景。
但现在,这些场景被推土机和暴力打破了。
“先生,需要饮料吗?”乘务员推着小车经过。
张飞摇摇头。
乘务员推车走远了。
顾倾城从后面走过来,很自然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还有两小时。”她低声说。
“恩。”
“当地国安已经就位了。”顾倾城看着窗外,“赵虎公司周围有我们的人,你家巷子口也有。但他们不会露面,除非必要。”
张飞点头。
“谢了。”
“分内事。”顾倾城顿了顿,“李浩然那边,有新动静。”
张飞转头看她。
“他今天早上又去了那个窗口,抽烟,十分钟。”顾倾城声音压得很低,“我们的人在对面山头检测到更强的激光信号,数据量很大。技术组正在破译,初步判断……可能是‘鸾鸟’的部分测试数据。”
张飞眼神一凝。
“他怎么能拿到?”
“后勤保障处副处长,有权限接触部分非内核数据。”顾倾城说,“虽然拿不到设计图纸,但测试日程、性能参数这些……还是能搞到。”
她拿出手机,调出一份加密文档。
“这是今早截获的数据片段,你看一下。”
张飞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串串代码和参数,虽然经过加密,但能看出是关于推进系统振动测试的记录。日期、时间、测试结果……很详细。
“他传出去了?”
“传出去了。”顾倾城收回手机,“但我们做了干扰,真正传到金满堂手里的,只有一部分。而且,我们加了些‘料’。”
“料?”
“假数据。”顾倾城说,“把几个关键参数改动了百分之十五左右。如果金满堂按这个数据制定计划……会吃大亏。”
张飞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怕他发现?”
“发现不了。”顾倾城摇头,“这些数据本身就有正常波动范围,百分之十五的偏差在合理区间内。除非他有我们的原始数据做比对,否则看不出问题。”
她顿了顿。
“而且,就算他发现,也晚了。下周三,一切都会见分晓。”
列车穿过一个隧道,车厢里瞬间暗下来,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
几秒后,重新亮起。
“金满堂现在在哪儿?”张飞问。
“兰州,还在扮演‘澳大利亚商人’。”顾倾城说,“但他手下那两个‘顾问’,昨天去了趟电子市场后,今天一早就退房了。我们的人跟丢了。”
“跟丢了?”
“对。”顾倾城皱眉,“他们很专业,用了反跟踪手段。不过,我们根据车辆轨迹分析,他们可能往……你老家的方向去了。”
张飞眼神冷下来。
“冲我来的?”
“有可能。”顾倾城说,“你在‘龙巢’,他们不敢动。但你离开基地,回到普通环境……对他们来说,是个机会。”
“所以你跟来,不只是为了我家的事。”
“都是为了。”顾倾城很直接,“保护你,就是保护‘龙巢’的内核。而且,如果金满堂真派人来,正好可以抓个现行。”
张飞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田野,村庄,电线杆。
很平静的景象。
但他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动手?”他问。
“不知道。”顾倾城说,“但无非几种可能:制造‘意外’,比如车祸;或者趁乱下手,比如在你处理家事的时候;或者……更隐蔽的手段。”
她看了张飞一眼。
“所以,到了地方,你必须听我安排。小王和小李会全程跟着你,任何陌生人的接近,任何异常情况,都要提高警剔。”
张飞点头。
“我明白。”
列车开始减速,广播报站:徐州东到了。
有乘客起身收拾行李,车厢里响起拉杆箱轮子滚动的声音。顾倾城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
张飞看着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人接站,有人送行,有人匆匆赶路。
很普通的人间烟火。
他想,也许这就是金满堂那种人永远不懂的东西——普通人想要的生活,不过是一方安稳的家园,一份踏实的日子。
但这最简单的愿望,有时候却最难实现。
列车重新激活。
窗外的景色从站台变成郊区,然后又是田野。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是安国邦。
“张总工,到哪儿了?”
“路上。”
“‘鸾鸟’的最终测试方案出来了,您要看吗?我发您邮箱。”
“现在不看,回去再说。”
“好。对了,林工早上来找您,说量子通信那边有点新想法,想跟您讨论。”
张飞想了想。
“你跟她说,等我回去。让她先把想法整理成文本。”
“明白。”
挂了电话,张飞看向窗外。
戈壁,实验室,量子纠缠,星空。
老家,围墙,父亲受伤的手臂,赵虎嚣张的脸。
两个世界,在这一刻重叠。
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的使命——在仰望星空的同时,也要守护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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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点四十,列车到站。
张飞随着人流落车,走出车厢。站台上人很多,混杂着各地的口音。小王和小李一左一右跟着他,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顾倾城走在前面,脚步很快。
出了检票口,她没有往的士候车区走,而是径直走向停车场。一辆普通的灰色轿车停在角落里,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们,点了点头。
四人上车。
车子激活,驶出停车场。
“直接去您家?”司机问。
“对。”张飞说。
车子开上县城的主干道。街道两旁是熟悉的店铺:五金店、理发店、超市、小饭馆。有些店换了招牌,但格局没变。
张飞看着窗外,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是他的家乡,他长大的地方。
但现在,这里有人想毁了他的家。
“顾处。”司机突然开口,“后面有辆车,跟了我们三个路口了。”
顾倾城从后视镜看了一眼。
一辆黑色suv,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车牌?”
“本地牌照,但车很新,不象普通家用车。”司机说,“要不要甩掉?”
“先别。”顾倾城说,“正常开,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她拿出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
“小王,查一下那辆车的登记信息。”
“收到。”
几分钟后,小王的回复来了。
“车是租贷公司的,三天前租的,租车人用的是假身份证。租贷公司那边留的电话打不通。”
顾倾城眼神冷了下来。
“果然是冲我们来的。”
张飞看向后视镜。
黑色suv依然跟着,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
“他们想干什么?”他问。
“不知道。”顾倾城说,“可能是想确认你的行踪,也可能是想找机会动手。”
她顿了顿。
“司机,前面路口右转,进老城区。那里巷子多,容易甩掉。”
“明白。”
车子右转,开进一片老旧的街区。窄窄的巷子,两边是低矮的平房,墙上爬着枯藤。行人不多,偶尔有电动车驶过。
黑色suv也跟着转了进来。
“加速。”顾倾城说。
司机踩下油门,车子在巷子里快速穿行。左拐,右拐,再左拐。
后视镜里,黑色suv紧紧跟着,技术很好,始终没被甩开。
“他们很专业。”司机说。
“那就更得甩掉。”顾倾城拿出对讲机,“小李,准备拦截。”
“收到。”
前方是个三岔路口。
灰色轿车突然加速,冲过路口,然后急刹,横停在巷子中间。
几乎同时,小王和小李的车从另一条巷子冲出来,堵住了来路。
黑色suv被前后夹击,停了下来。
顾倾城推门落车。
小王和小李也落车,手里拿着证件。
“国安,落车接受检查!”
黑色suv的车窗缓缓降下。
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墨镜,表情平静。
“同志,有什么事吗?”
“请落车,出示证件。”
男人耸耸肩,推开车门。
就在他脚落地的一瞬间,他突然转身,朝着巷子深处狂奔!
“追!”
小王和小李立刻追了上去。
顾倾城走到suv旁,拉开车门。
车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空的矿泉水瓶,什么都没有。
她拿起那个水瓶,看了看底部。
一个小小的黑色设备,黏在瓶底。
“追踪器。”她冷笑,“果然是想确认行踪。”
张飞走过来。
“人抓得到吗?”
“小王和小李是专业的,跑不了。”顾倾城把追踪器拆下来,放进证物袋,“看来,金满堂已经知道你在哪儿了。”
她看向张飞。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更加小心。”
张飞点头。
远处传来几声喊叫,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几分钟后,小王和小李押着那个男人回来了。男人脸上有擦伤,手腕被铐着,但表情依然平静。
“顾处,人抓到了。身上有刀,还有这个。”小王递过来一部手机。
顾倾城接过手机,检查了一下。
加密通信软件,最近的聊天记录已经被清空了。
“谁派你来的?”她问。
男人咧嘴笑了。
“我就是个开车的,有人给钱,我就干活。其他的,不知道。”
“给钱的人是谁?”
“不认识,网上联系的。”
顾倾城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摆摆手。
“带走,慢慢审。”
小王和小李把男人押上自己的车。
顾倾城回到灰色轿车旁。
“司机,继续去张家。”
车子重新激活。
巷子里恢复了平静,好象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张飞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开始。
金满堂的人已经摸到了他身边。
而老家那边,赵虎的人还在等着。
一场硬仗,就在眼前。
车子驶出老城区,朝着西边的老街区开去。
张飞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象,深吸一口气。
快到了。
家,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