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您要为弟子做主啊!师尊救救盈月!苏师妹她陷害我!那些事都是她做的,与盈月无关啊!”
看着沈盈月执迷不悟的模样,又瞥了眼堂中溯影镜残留的灵光,徐青舟眼底闪过一丝痛惜。
来时冯夷便把前因后果传信给了她,他们同门百年情谊,自然知道小师弟的意思,还是给她留了情面,让她亲自清理门户,全了碧琼峰的体面。
她挥袖拂开沈盈月攀扯的手,转身面向冯夷与三位执法长老,郑重拱手,神色肃穆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各位师兄,小师弟,此事皆因我徐青舟管教无方,纵容座下弟子犯此大错,搅扰宗门清静,乱了规矩法度。青舟在此,向诸位赔罪。”
看着温照怀里伤痕累累的小白,徐青舟脸上愧色更浓,放低了语气与姿态,“温师侄,我这几个孽徒心思不正,行事卑劣,累及你的灵宠遭此横祸,是我教导不力,我代她致歉。”
冯夷立于一旁,神色清冷,未发一言,但那周身隐约流转的凛然剑意,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温照垂眸,指尖轻柔地梳理著小白颈后尚且完好的细鳞,微微侧过脸,并未承接这份代为表达的歉意。
“徐师叔言重了。行差踏错的是沈师妹她们,该道歉,该承担后果的,自然也是她们本人。弟子别无他求,只愿执法堂依循门规,公正裁决,还小白一个清白,也给此事一个应有的了结。”
谁的错,谁来担。
这个道理,她两世为人,认得比谁都清。
徐青舟见温照没有松口的意思,转头看向苏瑶三人,“孽障!尔等三人,勾结同门,掳掠灵宠,伪造伤痕,构陷清白,可知罪?”
苏瑶三人面如死灰,连连磕头认罪。
沈盈月却以为师尊终究会维护自己,脸上了泪水都少了几滴
“师尊,盈月是无辜的,都是她们!”
“住口!”
徐青舟厉声喝断,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望与疲惫。
“沈盈月!事到如今,铁证如山,你竟还妄想巧言脱罪,将一切推诿他人!你眼中可还有半分同门之谊?心中可还有半点悔过之意!”
“罚你与同犯苏瑶三人,一并押往思过崖,跪守崖前,面壁反省三年!”
到底还是惜才心软了,没有将沈盈月这个罪魁祸首交给执法堂,按门规应该逐出宗门,带回碧琼峰已留了极大余地。
但是徐青舟知道,仅仅是面壁三年,不足以平息剑尊首徒的怒火。
“沈盈月,你心术已偏,根基染尘。今日,便由为师亲手,废去你一身灵力。”
“不——!!!”
沈盈月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
废去修为?!那比杀了她还要痛苦!她好不容易引气入体,如今让她重头再来,她如何甘心!
徐青舟根本不看她,抬手间,一道青色灵光自她指尖流淌而出,迅速罩向沈盈月。
“师尊!不要!盈月知错了!盈月真的知错了!求您饶了我这一次!不要废我修为!”
沈盈月疯狂地磕头,再无半分之前的娇柔模样,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与哀求。
而那青色灵光却不容抗拒地没入她的丹田,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什么东西从内部悄然碎裂,消散的细微声响。
徐青舟收回手,青色灵光散去。
终于垂眸,面对瘫倒在地,眼神空洞仿佛失去灵魂的沈盈月,眼中终究掠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更深的决意取代。
从怀中取出一瓶白玉瓶,郑重递给温照,“温师侄,这里面有三滴凝魂玉髓,可修复你灵兽的伤势,也可提升修为,盈月之过全在于我,日后我定严加教导,若是再犯,我一定亲自清理门户。”
看着徐青舟手里的凝魂玉髓,温照都不由有些心惊,上品灵脉千年才凝结一滴,可助修士修复神魂凝固神识,徐师叔居然愿意为了沈盈月做到这个地步。
“不需要师叔你动手,如果她仍执迷不悟,我会亲自将她斩于剑下,绝不手软。”
虽然温照也可以任性,坚持要把沈盈月逐出师门,冯夷一定会帮她,但是沈盈月这样的人,放到茫茫尘世,不知道潜伏在哪里,说不定日后哪天跳出来作妖,如果不能以绝后患,倒不如把她圈在寒山,放在眼皮下,看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冯夷眼中都是赞许,恩怨分明,杀伐果决,分寸得当,不愧是他的徒弟。
收下凝魂玉髓,没再去看沈盈月的惨状,温照抱着小白,向几位长老行礼后,便随冯夷一同走出了执法堂。
刚踏下台阶,几名早已等候在外的峻极峰弟子便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温师妹,没事吧?还好真相大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剑修才不会背地阴人呢!温师妹什么时候有空跟我比试比试?”
“小灵宠也是受苦了,温师妹赶紧带回去疗伤吧,需要灵药尽管跟我们说!”
温照心头一暖,笑着点头道谢,“多谢诸位同门关心。
辞别热情的师兄师姐,温照小心护着怀中的小白,被冯夷带着御剑而起,化作一流光,返回龙首峰。
温照将小白放在软垫上,小家伙疼得蜷缩成一团,灰紫色眼眸湿漉漉的,小声呜咽著蹭她掌心,模样可怜至极。
冯夷取出疗伤灵药,指尖凝著温润灵力,缓缓覆在小白伤口上,灵光流转间,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疼痛缓解,小白渐渐放松,乖乖趴着,偶尔发出一声委屈轻哼。
温照守在旁边,眼底满是心疼,向冯夷介绍道,“师尊,它叫小白。小白不是普通灵宠,他是我的伙伴。”
前世孤剑独行,最终剑断人亡。
今生得此奇异生灵相依,虽不知其确切来历跟脚,但那份朝夕相处,性命相托的温暖与信任,温照早已视小白为伙伴。
冯夷动作一顿,先是诧异随后了然,他这徒弟,外表坚韧刚强,实则内心比谁都要重情柔软。
“徒儿,大道修行,固然常是一人孤独前行,但并非无情。”
“大道有情生万物,留一线生机予众生,待你日后参悟道心便会明白。”
温照似懂非懂的点头,却将师尊这番蕴含深意的话语默默记在心里。
她隐约感觉,师尊此言,并非仅仅宽慰她与小白,更是在点拨她对于道与情”的认知。
冯夷将指尖灵力探入小白体内,忽然察觉到异样,小家伙体内竟萦绕着一缕与温照同宗同源的灵力本源。
更深探几分,还能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无比尊贵的真龙血脉气息。
心念一动,冯夷却并未多问小白的来历,也未曾点破本源之事,只静静运转灵力抚平小白体内紊乱气息。
待伤势稳住,冯夷收回灵力,沉声嘱咐,“小家伙已经没有大碍,皮肉伤敷几日灵药便好。修士一生,本就离不开因果机缘,无论遇见的是劫是缘,皆是必经之路,好与坏都需你亲自经历,方能有所体悟。你好生照料它便是”
“弟子明白,多谢师尊。”
师尊的良苦用心让温照整个人都像是浸在春风暖阳里,是前世从未体会过的。
待冯夷离开后,温照瞧小白没精打采还有些虚弱,便咬破手指,喂给小白。
小白闻到香香的血液味道,闭着眼睛小口吮吸起来,尾巴一摇一摇,越来越有劲儿。
“小白,你到底是什么呢?”温照轻叹。
修为弱小,神识却强大,与自己血脉还有着极深羁绊,迟早有天她会弄清楚一切。
冯夷离开后不久,乐天殿外便传来了清脆的招呼声。
“温师姐!你在吗?我们来看你啦!”是辛琉雪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活泼与元气。
紧接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乐天殿的门被叩响,温照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了好几人。
打头的辛琉雪手里提着个精巧的食盒,眼睛亮晶晶的,她身后是面色焦急的周绚,手里捧著几个不同颜色的玉瓶,再后面是裴衡琛,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手里还攥著半张没写完的符篆,而杨玦则抱着鸡,沉默地站在最后方。
“快进来吧。”温照侧身让开,脸上不自觉带了丝暖意。
几人鱼贯而入,辛琉雪第一个冲到小白趴着的软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它,“温师姐这就是你的灵宠吗?我们都听说!我带了朝瑶峰特制的百花蜜露膏,甜甜的,敷伤口不疼,还能促进愈合,小动物都喜欢的!”
她献宝似的打开食盒,里面除了药膏,还有几样做成小动物形状,灵气盎然的糕点,“还有这个,是用安神补气的灵谷和灵果做的,给小家伙补补身子!”
小白似乎嗅到了香甜的气息,鼻子动了动,抬起左眼皮看了看辛琉雪,尾巴尖儿晃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它叫小白,现在精神好些了。”温照看着小白细微的反应,知道小白接受了她的朋友,“多谢辛师妹。”
“跟我客气什么!”辛琉雪摆摆手,又气鼓鼓道,“沈师姐她们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对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下手!徐师叔罚她们去思过崖,真是便宜她们了!要我说,就该让她们也尝尝被关在笼子里!受伤没人管的滋味!”
周绚走上前,将手中瓶瓶罐罐放在桌上,“温照姐姐我刚入门医修,也不知道什么药管用,我全都带来了”说完义愤填膺的要跳脚,“那个沈盈月太可恶了!我明天就去思过崖,在她饭里下泻药,下痒药!”
温照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丹药,怕是给他机会,他能把昆玉峰的家底都搬来,哭笑不得。“那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发现,最后跟着一起去思过崖罚跪。”
裴衡琛把半张符箓折好收回储物戒,刚在走的匆忙,平日里端方有礼的裴公子也乱了分寸,“温师妹无恙便好。沈师妹行事实在小门小户。”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碧琼峰那边,徐师叔已下令严查,近日也会加强各峰灵宠管理与弟子言行约束,以免再生事端,师妹若日后还需什么药材或帮助,尽管开口,衡琛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
“多谢裴师兄。”温照颔首,裴衡琛处事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还没说话的杨玦身上。
杨玦抱着鸡,沉默地看了小白一会儿,又抬眼看向温照,言简意赅。
“给它吃。”
三个字,透著一股冰冷的关心?
温照接过已经被打昏迷的鸡,憋了半天,“谢谢。”
杨玦再次点头,便不再多言,只安静地站在一旁,却无形中给人一种可靠的支撑感。
然后四人大笑,除了杨玦不明所以。
冷清的乐天殿因为这几人的到来而充满了生气。
与热闹温馨的乐天殿不同,思过崖终年云雾缭绕,寒风凛冽。
崖边青石冰冷刺骨,沈盈月身着单薄衣裳跪着,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她如今已是凡人之躯,不过半日,膝盖已经磨烂,血肉模糊一片。
沈盈月却死死咬唇,眼底只有恨,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输了。
明明从前她在宅院里用这样的招数从没有失手过,无论是对付嫡母还是姐姐。
那些深宅妇人,闺阁少女的心思,她自认早已拿捏透彻,为何到了寒山,到了温照面前,这一切算计便土崩瓦解?
就连她的师尊都弃了她。
一道青色身影破开浓雾,悄然落在崖边。
徐青舟看着跪在风中如枯叶的徒弟,眼中失望与无奈交织,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大道千年,修行漫长。”她的声音穿透风声,清晰传入沈盈月耳中,“年少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我罚你在此思过三年,只望你能静心反省,摒弃杂念,往后踏踏实实修炼,莫再被心魔左右。”
可现在沈盈月只有满腔的怨怼与疑问,“师尊,为什么你们眼里只有温照?”
见她心魔执念如此之深,徐青舟默念清心咒,强忍住把这蠢徒弟打飞下思过崖的冲动。
“那你为何总与温师侄相比?大道三千,皆可证道,你一个法修干什么要与剑修去争高低?”
沈盈月闻言一愣,姨娘从小告诉她,凡事只有站到最高处被所有人瞩目才能活得体面,活得像个人。
她也一直这么做,她得到了来寒山的机会,她得到了家族的支持。
她以为,这就是修行,这就是活着。
“我知你年幼时被困高门,受过诸多磋磨,可这些都不是你为恶的理由。”
轻叹,望向远处翻腾的云雾。
“你在思过崖好好醒悟吧,莫辜负你的天赋,也莫辜负你自己。”
青衣身影消失在云雾中,只留沈盈月独自跪在青石面前,石壁之上刻满寒山门规。
“勿行恶,勿嗔痴,勿贪执,勿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