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秉文刨了一点朱红颜料,用了一点普鲁士蓝,这点量也不知道坐的远的人看不看得清楚。
“我大概的还原了一下我用速绘板用到的红,这一点蓝色其实是压不住烈日红的,但却可以在红色里面带一点冷色调。”
他面向学生们,说道:“应该坐在后面的同学们看不到用量,大概是二十比一,这种变化很微妙,但却能在整体画面中产生完全不同的视觉效果。”
第一排的女生凑近看了看:“确实比纯粹的红色更冷,不说出来好难发现。”
“游戏原画和油画虽然媒介不同,但色彩原理是相通的,一点点的蓝就能在红里面起到这么显著的变化。”
罗秉文说完这个,马上有人举手问道:
“罗老师,但你在原画上使用了发光图层,可油画没有,而且我想知道这堂课你会说线条吗?
我很想学这个。”
线条?
罗秉文感觉这人是学国画的,
他的线条来自于国画大师吴道子,学油画的人可能关注点会更偏向色彩,这是油画的基础,而这种飘逸的线条一直都是国画人所追求的。
“下一节课我会说线条,但不是你理解的那个,而是绘画基础里面的线条,你还是先从基础线条画起,熟练了,自然会领悟到你所期待的东西。
“好了,我再说说发光图层,油画中也并不是没有—”
今天下午的讲课分为上下两节,五十分钟一节,中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在罗秉文说完休息的时候,一部分学生站起来,拿着一本一本的书往讲台上挤,这情况一看就知道是要签名的。
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就因为站起来的速度慢了一点,就只能排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了。
罗秉文看着涌上讲台的学生们,嘴角不自觉扬起。他接过第一本递来的书,是《artnews》的杂志,封面上是罗秉文穿着休闲服的照片。
这本杂志已经出了?
好快。
感觉前些天才在别人的摄影室里拍照呢。
他自己也是三级摄影师,但都是他拍别的东西,很少自己去拍什么,正是在这个摄影室里拍了个痛快,换了好几次衣服。
这组休闲照是他和摄影师都很喜欢的一组。
“名字写哪里?”罗秉文拿着签字笔问道。
“就写在扉页就好!”戴着圆框眼镜的男生声音有些发颤,“我特别喜欢您在作品里对火焰的处理,我最喜欢的就是您的水彩作品,火,可惜您后来都没有再画这样的作品了。”
罗秉文一边签字一边问:“你是学国画的?”
“是。”
“哦,油画里我还有一幅凉山赛马,里面的火焰元素也很多,不过被私人买走了,网络上没什么消息,你可以搜来看看。”
“好的!你能不能祝我成为大画家?”
罗秉文嘴角的幅度高了一点,这个梦想就是他以前自己的梦想。
看来学美术的,没毕业的学生,很多人的梦想还是当画家。
罗秉文点点头,在空白处写下“祝你作品爆红,致热爱艺术的你“,笔尖在纸面上留下流畅的墨迹。
他的字也是极好,不过这种签名一般都用连体字。
不然几十个人签下来,罗秉文写着也累。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
坐在第一排,刚才还和罗秉文提问的女生递来本皱巴巴的素描本:“学长,能签在这张速写旁边吗?我临募的您的《日照金山》。”
“就你这一声学长我也必须能啊。”
罗秉文看了下她的临墓,感觉画的不错,但没什么灵气有点象画作和相片的区别,太死板。
不过他可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说什么。
签完名,看着女孩蹦蹦跳跳的往回走,差点撞到后面的人。
队伍里响起善意的笑声。
这些大一大二的学生心里都有一个当画家的梦,不过罗秉文知道,现在教室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当不了画家,或者说很难用画作来谋生。
罗秉文当初多优秀啊,在校期间画技已经达到顶点了。
但最后不也还是吃不了这顿饭,跑去画原画去了。
曲线救国,反正学到的东西没一直荒废。
大部分人拿来签名的书都是艺术杂志,以artnews居多,毕竟这本杂志里面有罗秉文的艺术照,封面有,内容上还有。
他的画在里面也占据了不少的篇幅。
有些杂志甚至连翻看的痕迹都没有,多半是知道他要来上课,赶紧在网上买的,少数是一些其他的艺术杂志。
但罗秉文签着签着,居然出现了一本厚厚的书。
色彩构成?
这是一本大学的教科书,怎么拿这个来签名。
罗秉文抬头异的看着一眼这个男生,这人估计大一,被罗秉文这样看着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你说的色彩比老师说的容易懂,明白多了。”
罗秉文旁边就站着很多想要和他说说话的老师,其中一个正好教这节课的,听到这个学生的话,微笑立刻没了,手指捏紧。
罗秉文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轻咳一声,翻开教材的扉页:
“这本书我上学时也用过,不过我们那会儿的版本要薄一些—”他说得比较慢,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写下。
“在色彩上,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同的,理论是死的,而人的眼睛是活的,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然后留下自己的签名。
罗秉文不知道签了多少本,总算看到队伍要走完了。
旁边想和他聊天的老师们也松了口气,
这群学生,真是没眼力。
没看我们排着队想攀点关系么,真是的。
不过他们还没等到队伍结束,就看到有人从门外走过来,弯腰在罗秉文旁边问道:“罗老师,
第二节课可以开始了吗?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罗秉文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警见讲台边还有几个没排上签名的学生眼巴巴望着。
“再等两分钟吧。”
他招呼最后的几个学生:“来,把你们的本子都给我。”
有本子,有杂志。
罗秉文现在有点想出书了,他如今在油画上的造诣很高,比起那些骗子大师来说,他的书至少是真的对美术生有用的。
而且他还有作家职业。
虽然现在才两级,但是升一级,三级作家的文笔应该很好,写一些旅游相关的书,游记啊,或者游记加摄影作品。
应该也能卖出去。
不然以后自己出去上课,别人拿出来的全都是杂志,这也太不好看了。
老师们没能等到罗秉文空闲的时候,第二堂课就开始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也只能继续下去找位置坐着听。
以罗秉文现在的名气,他们这群老师也和学生没什么区别,如果真说出一点干货来,对他们也是能起到很大作用。
第二节课正式开始。
一个漂亮的女学生上来给他的茶杯蓄满了水。
“第一节课我们说了色彩,这是油画的基础,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下课后来问我,或者在网上查找答案,我们现在说一说美术的基础,也就是线条。”
“刚才有人问我说不说线条,我觉得他一定不是问我线条该怎么画,而是如何画出我作品里面那种,具有灵气的线条。”
“我猜测这是一位国画的同学,如果我说对了,请这位同学举个手。”
上节课问话的人立刻举手。
“看来我没猜错。”
罗秉文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条笔直的横线。
他不是简单的画了一条横,而是在大黑板上,从左到右,配合上走动,拉出了一条特别直,肉眼完全看不出差别的横线。
“好长的线啊。”
“这控制力也太好了,这是黑板啊,不是纸上。”
罗秉文将粉笔随手一抛,百色粉尘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他单手扶着话筒,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飘逸的线条,灵动的笔法,像古代写意大师那样”他手腕一抖,粉笔在黑板上游走,转瞬间勾勒出一条行云流水般的曲线。
象一支盛放的花。
“一笔下去,形神兼备,是吧?”
教室里响起赞叹声。
但罗秉文突然转身,粉笔重重敲在黑板上的直线处:“但在追求这些之前———”
他手臂快速摆动,粉笔在黑板摩擦出急促的哒哒声,转眼间又添了七八条笔直的线。
“在学校学习的几年,我每天雷打不动两百条直线。”
他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毕业后在游戏公司画原画,午休时间还在练。从最初要花几个小时,到后来一分钟我能画两百条这样笔直的线。”
台下学生交头接耳。
一分钟两百条直线,意味着画家对笔的控制已经达到本能般的精准。这样的基本功,确实能在创作时让每一根飘逸的线条都精准落在该落的位置。
但怎么可能呢?
街头人物速写可能一分钟内就能完成,但素描最快也得三五分钟,这需要大量的结构和光影,
不光是快就行的。
章老师坐在后排,微微眯起眼睛。
她对罗秉文的印象很深刻,这是一个完全靠天赋的孩子,对基本功其实不怎么看重,从大二开始就专门去练习色彩了。
素描对罗秉文而言也是平时打个草稿。
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
罗秉文现在说的是对的,在学生时期就应该好好磨炼自己的基本功,罗秉文应该是在大学之后才幡然悔悟的,不然也做不到今天这样对画笔的完美操控。
教室里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罗老师。”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举起手,眼里带着狡:“能给我们演示一下吗?”她晃了晃手机,“就一分钟。”
章老师心里咯瞪一声。
这群孩子,怎么都这么不省心,罗秉文什么地位?能来给你们讲课就算是给学校面子了,你们凭什么为难一个国际上的大师?
她是知道罗秉文讲课中的漏洞的,作为当初指导罗秉文的人,知道罗秉文从来没有一天画两百条直线的习惯。
罗秉文却只是挑了挑眉。
讲台上有不少素描纸,罗秉文慢条斯理的拿起一张,先举起来给学生们看了看,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平时用的铅笔。
没有尺子,没有辅助线,他甚至站了起来,就这么随性地将纸按在黑板上。
“计时。”他说。
铅笔尖触纸的瞬间,教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不是画线的声音,而是一串密集的“嗒嗒”声,象是缝纴机针脚落在布料上,精准,像机器一样的精准。
这时候就不需要考虑什么灵性了,只需要看到一条条的直线,就知道这人的基本功有多厉害。
所有人都盯着讲台,盯着黑板。
但是完全看不到罗秉文的手在动,象是残影似的飞舞。
等到罗秉文停笔的时候,大家心想,时间到了吗?
一分钟的时间,到了吗?
应该没有,所有人都清楚一分钟的时间没到,可能只过了四十多秒?他们只觉得在这哒哒哒的声音当中,黑板上白色的素描纸,已经变成了一张黑色的纸。
一般人拿着纸左右乱画都没这么快。
罗秉文拿起来这张纸展示了一下。
又过了会儿,滴滴滴的声音才在这教室里面响了起来。
一分钟时间到了。
录像的老师突然咳嗽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检查设备,生怕刚才的奇迹没有被记录下来。而那个提问的女生张着嘴,脸上是不敢置信的模样,
一分钟?
不!
38秒!
三十多秒两百条线?
怎么做到的,一秒钟你画几条啊?
教室后排传来啪的一声一一章老师手上拿着的笔记本和笔都掉在了地上。
她望着那个曾经最让她喜欢又头痛的学生,忽然意识到,罗秉文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绝对不是靠着谁的提携,也不是什么运气。
而是真正的实力。
或许当年画室里那个总是说着天赋至上,练习里总是偷懒的男孩,可能在每个无人知晓的深夜,都曾与铅笔和线条进行过漫长的角力。
就象罗秉文之前说的,最开始他需要用小时作为单位来磨炼自己的直线。
但现在,他只需要一分钟。
一分钟不到!